第一百零六章 (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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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燈發出的一爿微弱光線籠成紗絹,將她的面目虛化。昏黃的輕紗下,她彷彿真成了一具恬靜的皮影。昏睡之際,她仍無法安寧,蹙眉皺目,在夢魘中掙扎。手臂上扎著的針頭將一袋血漿緩緩輸入她的身體。
景行坐在旁邊很久,沒有將她喚醒,起身悄然離去。等他再次踏入急診病房時,天際微明。
她已經醒來,沒有流淚,也沒有說話,只是靠在牆上發呆,那道低垂的眼神如同簷下冷雨再次擊打在他的心上。
見景行走近,若昕才抬起頭,看見他臉上遍佈青紫。眼周亦高高腫起,唇角沾著血痕。他捧著一個匣子,沉默地坐在床邊,並沒有再說話。
若昕伸出手輕撫他的額角,引得他倒嘶冷氣,喑啞地問:“怎麼了?和誰打架了?”
景行說:“剛剛走得太急,什麼都沒拿。我又回王家去,想給你帶一點嘉明的東西出來。我正好看見這個匣子落在地上,但是留下的傭人就是不肯讓我拿走。我就和他們打起來了。”
“我竟然不知道你也會打架。”她的指尖停駐在他的眉梢:“疼嗎?你一個人怎麼打得過,為什麼不把我弄醒,和你一起去打?”
“我當然打得過,你不知道嗎,鵝兇起來是很可怕的。”
她苦澀地笑了,接過景行手中的木匣。蓋子開啟後先是十二個草編映入眼簾。那是景行知道的,剛才他看見匣子躺在地上時,有幾個已經跌落出來。他也認得出那是她童年時代儲藏珍惜物件的寶箱。後來她送給了嘉明。
瀧澤得知愛子的死訊後,如同發了狂,不顧租界的規矩,派私人護衛駐守在王家門口,但並未大開殺戒,而是強迫他們交出嘉明。眾人都待在客廳一言不發。若昕抱著嘉明坐在臥室裡。她撫摸著他的額髮,強笑道:“你別怕,我們在這兒,不會有事的。”
他不說話。長久的僵持後,王渝謙來敲門,每一聲都讓她覺得耳膜欲裂。她將懷中無助的孩子勒得很緊,猶如抱住曾經那個孤獨的自己。他拿出備用鑰匙開啟門,卻沒有說話。
若昕凝視著他,喑啞地央求道:“你去跟他們說,讓我去行嗎?我好歹是個年輕的女人,除了一條命外,比小孩子還多一點點價值,你去告訴他們。”
見他不為所動,她噙著淚笑道:“王渝謙,你來抱著他,他是你的孩子,他笑起來的時候和你很像。你過來,我去跟他們說。”
他仍是沉默。嘉明卻在此時撥開了若昕的雙手,他轉過身,對若昕說:“媽媽,我跟你玩個遊戲好不好?你不準動,也不能睜眼,直到我叫你。”
他從床底拿出木匣,放在若昕的手中:“這是贏的獎勵。”
他忽然往樓下跑去,順手重重摔上了門。若昕起身要追,手中的木匣轟然墜地,摔出幾枚舊年的草編,彷彿是死去的時光短暫的復活。門從外面被鎖上,春雲聽見猛烈的扣門聲,慌忙跑上樓旋開鑰匙。
等他們衝到門外,載著嘉明的車已揚塵而去。她並沒有落淚,也沒有再做無謂的追趕,平靜地走回房間。她無法承受親眼看見他的屍體一點點冷卻,而且她也不願再看見心之所囚的世界。
若昕拿起其中一個,默默凝視著它的輪廓:“其實我並不是想尋死,只是不想再駐留,生命中的大多數美好都已不在人世間。我覺得只要我閉上眼睛,就能走到另一處世界,能再遇見他們,能看見我的鞦韆,我的白鵝,還有為宿命所扯斷的時間。”
許久的沉寂後,他發出一聲低語:“那我呢?”
她沒有回答,將草編又放回木匣,慢慢合上蓋子。
景行出去打熱水時,在走廊上看見了信之介。他的身邊就是長椅,但他未曾坐下,而是靠在冰冷的牆磚上,垂目看著地板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景行走上前去問:“你一直都在這兒?”
他手凍得通紅打顫,用力點頭。他的雙目和十指一樣紅,在走廊的穿堂風中瑟縮著身子。景行摘下圍巾和手套給他戴好,說:“我不是讓你先回家去嗎?等我安排好,會來找你的。”
信之介搖搖頭,低聲道:“我想起來,我家附近都是和我一樣的人,你還是別來的好。”
景行無言以對,將他帶進稍稍溫暖的房間。
若昕也很意外,問:“你怎麼在?你母親知道嗎?”
“我昨晚就聽說了,可是母親不肯讓我出門。我是凌晨時分偷偷翻窗戶跑出來的。”
信之介把寬厚的圍巾勒得很緊,幾乎要透不過氣來,汲取那點久違的溫暖。他對若昕說:“對不起,我問不到嘉明的情況。”
她對他搖搖頭,伸手撫摸他的側臉。等血漿輸完後,護士來拔針,囑咐她好好休息即可。她執意要走,撐著身子離開醫院,對景行說:“回去躺著也一樣。”
在中途,信之介搖晃了幾下,差點跌倒。景行將他抱住,觸控他的額頭,說:“我們快走。他燒得好厲害,要趕緊去找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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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兩個人都已沒有幾個錢。戰亂時節,每家醫院都規定必須先繳費再診治,而且只收現金,不收首飾金條,否則再十萬火急也只能等死。他們已返回那家醫院,若昕摘下一枚寶石戒指,只受到繳費處員工的乾笑:“我們得按規章制度辦事,又不是當鋪。您可以先找一家當鋪,換了再來呀。”
景行對她說:“你照顧他,我跑回去拿錢。”
若昕搖頭:“一來一回太耽擱時間,你又不住在對面。我知道一個地方。”
她僱了一輛轎車,把戒指給了司機,帶景行去了若暚的醫館。多年未見,若暚看見景行也不過是一瞬的驚訝。因附近一帶都是破敗屋舍,周圍的住戶大都看不起病,館內確實生意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