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郊返回後,良太中途下了馬車,吩咐車伕道“送夫人回去。”

他付了錢,又跑到車廂的窗子下,從錢包中取出一張紙片“這是我的通行證,如果路上有人攔你的車,你就拿給他們看。”

他將紙片遞到她面前,說話不再赧然。

“那你怎麼回去呢?”

“不是每個人都要用到的。住在裡面的人和守門護衛大多都已經相識很久。我進出不必用到證明。”

掀開的青色印花布,末端隨風捲了起來,遮住了她的大半張臉。他發現,原來她平日的面無表情掩蓋了一些東西——她的眼中是有神采的,就像是落葉灰燼底,若隱若現的火光。

良太伸手撥開了她眼角的一縷亂髮,凝神看了她幾秒。若暚一動不動,也同樣凝視他。自然,他與街道是完全不相同的。他把眼底的繾綣情緒一併託付給她,親手為她放下了簾子。

良太又叫了另一輛車,命車伕往極斯菲爾路行駛去。走到辦公室前,他略作停頓,整理好儀容,方端正踏入室內。

藤原見是他來,立刻咧出笑:“良太,你終於來了。”

藤原稍作停頓,換了惋惜的面色嘆道:“你的心情,我也有體會。但逝者已矣,你要節哀。生者太沉溺於悲傷對他們是一種負擔。”

藤原提起手背掩住了口,咳嗽了幾聲,繼續說:“曾經我和你姐姐聊過。她說她最希望的就是弟弟有個美好的人生,也囑託我能找機會幫幫你。”

良太沉默,捏緊衣角,對和藹的藤原正色道:“我還是想和您說,上次我想離開的決定並沒有……”

藤原含笑打斷了他的話:“良太,先不談這個。我有更重要的事與你說。”

他眯起了眼睛,上下眼皮像兩片深灰色的窗簾,把自然光線全部阻擋在外,唯獨餘下自身瞳孔發出的幽光。

“關於兇手,我們有了新線索。”

良太愣住,過了好一會兒才問:“不是當場就抓住了嗎?”

藤原在這段時間裡已拿起一份資料,直接往他旁邊經過,拋下一句:“跟我走吧,我帶你去看真相。”

牢籠有一半陷入地面,像根半插在荒地上的木樁。他順著臺階往下走了十幾步,迎面而來的血腥和腐爛味,夾雜寒氣直衝腦門。這裡不是尋常的監獄,沒有哀怨,沒有哭喊,實在太過安靜。

他跟著藤原七繞八拐,走過一個又一個全封閉的石頭格子。潮溼的石壁上閃著幽微的燈火,只能勉強照亮堅硬的磚地,根本照不清四壁的格局,也不用說是格中之物。至於那股惡臭是來自何處,他分辨不出。但他覺得地面是有髒汙的,踩在上面尚能感受到黏膩,連帶牆壁上的潮溼也不像是尋常的水珠。

在轉角處,幾條漆黑的鎖鏈從半空中垂下來,猶如黏稠的蝮蛇豎起尖銳的眼睛,正吐著信子,時不時打起露出獠牙的哈欠,蜷縮在堅石的後面。

等走到最深處,藤原親自推開一扇鐵門。令良太詫異的是,那間位於最裡面的房間倒是有窗戶的,幾縷微光從一格小窗戶中透入。幾個醫生與護工正在給床上的昏迷患者換藥。護士解下繃帶,用鑷子夾住滴著碘伏的棉球,在他的傷口處塗抹。她們連口罩也沒有帶。令良太悚然一驚的緣由並不是昏暗腥臭的環境和躺在床上的人,而是她們的臉。比起躺著的人,她們更像是死人,臉頰白得像是塗滿石灰的牆,彷彿是一面面地獄的活招牌。良太的腦海中甚至劃過一道想法:她們若是發出乾笑,連真正的蝮蛇也會發怵地縮回腦袋。

主治醫生上前彙報情況:“他傷到神經,復元確實很慢,但我們已經盡全力救治。好在其他大部分的組織器官都已趨向正常狀態。不用多久,他就會清醒的。請您放心。”

他認得昏迷的人,正是那天的綁匪。

藤原頷首,對良太說:“他必須清醒,我們才能找到最有效的證據。我想有必要讓你儘早知道他的情況。”

良太的牙齒不自覺地磨在一處,冷聲問:“那您說的新線索是什麼?”

“通行證?”

“什麼?”他有點意外,脫口而出。

“就是出入住區的通行證,你已經很久沒用了吧?”藤原冷笑道:“除了咱們自己人,其餘外人進出都需要出示通行證。”

他說的自己人單純指日本人。

“所以在他身上,找出了通行證?那是誰的?”

藤原合上門,低聲說:“喪失一名優秀的將領,絕不是一件能敷衍過去的小事。所以我們立刻去每一戶有通行證的人家查。唯獨石川拿不出來。”

良太越聽越不明白。因為石川亦是藤原的下屬,更重要的是石川與瀧澤及日暮家族的私交一向很好,在軍中也是眾人皆知的事。石川平時為人輕浮,既口無遮攔,又愛花天酒地,卻也是個實心腸木腦袋的人。任誰也不相信,此事會與他有關。

藤原亦發現他思緒的混亂,忙說:“我知道你很不能理解,我們也都無法相信,所以只能再細查下去。結果在諏笱家找出多的一張通行證,就在他太太的大衣內側口袋裡,讓一個去找通行證的女傭翻了出來。昨天晚上諏笱已經被送到這裡接受調查,很快就會有結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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