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若昕說要下車去買點東西。

王渝謙看著她的側面,與之目光相撞,問:“帶錢了嗎?”

若昕淺笑道:“我出門一直都記得帶錢。”

他不再多說,在街區的路邊留下她,揚長而去。到家後,司機先在門口停車,待他下車後才把車開入一邊的車庫。

王渝謙並未先進屋,而是走到門外,開啟外牆上的信箱,裡面空空如也。他把指腹按在信箱最裡面的木板上,用力往下一挪,開啟暗格,取出通行證與一張紙,揣入口袋中,又迅速拉回木板,合上信箱。

王渝謙走進客廳時,司機正好停完車,上前待命。他徑直問打掃的僕人:“今天的報紙,你們幫我收進來了嗎?”

“已經全都熨好,給您放在茶几上了。”

他對司機說:“你先下去吧,我沒事要吩咐。”

他坐到沙發上,拿起報紙細讀,與身後整理酒櫃的女傭一樣地漫不經心。

若昕是在走去海格路的途中遇見的景行。雪堆得四處都是,彷彿自然在沉默中步入返璞歸真的狀態,然而都被不遠處的炊煙打破了意境。

景行從雪樹下走來,停在幾尺之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漠然望著她,彷彿在看一具陌生的幽靈。她也的確像是一具面色慘白的幽靈。

景行面無表情地說“我知道和你沒有關係。要是你也參與,不可能現在會回來找我。你一定是剛知道吧。”

他走到她身邊,停下後凝望眼前的素白世界,眼底瀰漫起闊別許久的酸澀。他顫著聲,努力笑著說“而且——雖然我不明白,但也並不是完全不理解你。”

“他沒事。”

“嗯。我也得找個時間,去廟裡給自己再求一串佛珠。”

景行始終笑著,從她身邊走過,將一句脫口而出的低語遺落在她的世界:“你也一樣,以後凡事小心。”

若昕回過身,看著他瘠薄的背影與空蕩的手腕,唇邊始終僵持的那縷笑隨之凍結。她彎下腰,撿起一團雪球,用枯枝敗葉做好簡單的四肢與衣服,捏出立在手心的人偶,將他安放在明豔的花下,再往另一個定時會前往的地方走去。

若暚第一次到日本人聚集的區域,內心並沒有多大的波瀾。她沒有過多的厭惡,也沒有明顯的懼怕,至少街道與她對彼此來說都充滿了隱秘而渾濁的心情,都以尷尬的身份存在於不得不苟且的世界。她凝望街道上的景物;梧桐,櫻樹,紙燈籠也都在凝望她。互為異客,放下了防備。

新年將至,各家屋前都擺了門松與破魔矢。她拿出鑰匙開啟門,吱呀聲起,暖冬的光線如同一支利箭穿透室內。小男孩臂上綁著黑袖章,茫然盯著她看,眼中沒有什麼異樣的神采,很快就像屋子裡漂浮的塵埃,又沉澱了下去。他的雙手正在擺放鏡餅,小心翼翼地在最頂端搭上一枚橘子。

若暚走到他身邊去,信之介也不退縮,仍然握住那個橘子,指腹在光滑的表面不停地摩挲。他不怕生人,對周圍一切都持黯淡無所謂的態度,讓她的眼神一滯。橙紅色的橘子在通體灰褐的屋內做角落裡的點綴,鎖在他的手心,因這一點奪目的豔色,眼前場景輕而易舉地定格成一幅冷暖色衝撞的油畫,許久才明白那不過是錯覺。

她一眼就看見了躺在沙發上的身體,不過徑直找去了廚房。幸好日本人也吃稻米,天寒地凍下雞蛋也沒有壞,除此外還有幾條醃魚幹,用草繩串了整齊地掛在窗臺上。

她不懂日本魚乾的做法,摘下兩條按家常法子紅燒,賣相和味道也尚且過得去。

良太已經醒了,坐在沙發上的陰影中,看上去還有點神志不清,似乎仍閉著眼。信之介靠在他身邊,手裡還拿著橘子。

“我們都吃過了,中午我帶他去外面的店。”他又補充道:“吃的烏龍麵,還有刺身。”他自己都感到了話語的尷尬,表情也分不清是要笑還是什麼,又不自然地說:“你來有什麼事嗎?現在家裡很亂。等過段時間,我一定會去找你的。”

若暚道:“你跟我去個地方,正好能讓他吃飯。你在這裡,他咽不下去。”

良太苦笑道“你讓我留他單獨在家?”

“鎖上門,沒有鑰匙的人進不來。”

“真正想進來的人不用鑰匙。你明明看得懂很多事。”良太低首斂目,把信之介往餐桌的方向推了推。他並沒有移動,扯起唇角強笑道“你和她去吧,我……已經沒有讓人再闖入一次的意義了。而且,我想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