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辦法把地窖裡的藥送到紙條上的地方,記下後就撕掉。不要多逗留,放進牛奶箱就走。”

“我為什麼要幫你?”

“你當然可以選擇不幫,我可以去找景行。”他神情自然地說,低聲哂笑道“他再厭惡我,也是個明事理的人,一定會願意幫我的。”

“你真是一個匪夷所思的人。”若昕說出一句沒有任何溫度的回答。

他立在攸攸秋水營造出的涼意中。江水對岸猶如蓋上一方純黑的幕布,掩蓋住本就不存在的景緻。但他一直凝望,彷彿那裡有他與生俱來便渴求的溫存,彷彿是自然界令人無法抗拒的擁抱。

烏漆墨黑的對岸。時明時滅的光源像螢火般飛動。他們都知道那是巡邏船,專為檢查入夜後進城的船隻。

“你看看眼前的時代,繁華的土地上搭滿了沒有旋律的戲臺,誰都可以粉墨登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但是那尺幕布後,卻是誰都聽得見的炮火聲,還有嬰孩的啼哭聲。那是被人拋棄後唯一的反應。”

她冷聲道:“人的誕生是因為神明想要抗拒宇宙帶給他們的寂寞;罪惡的誕生確是因為人想要抗拒理智遠離他們時的寂寞,甚至於連神明曾經的寂寞也不放在眼中。那是一件很不幸的事,神的寂寞就是人的寂寞。他們總是遺忘寂寞的唯一出路是創造,而不是毀滅。”

若昕把紙條和鑰匙放進口袋中,低語道“如果你真的想要守住唯一的溫度,記住一句話。孩子的啼哭為什麼能換來人們的動容,因為大家都知道他們是真心想要得到純淨的感情,記起自己曾經也有過同樣的期望。”

身畔是在暗夜下翻騰的江水。低首望去像是黏稠的墨。他默立在深秋的涼風中,面對天際一彎皓然冷月。它像一枚鋒利而蒼白的別針,勾在了夜空的黑袍上。他往下凝視,看不見那支早已沉底的鋼筆。

身後的車馬交織成光怪陸離的網,就張羅在最繁盛的中心,不收不放,任願者上鉤,從那裡傳來一陣他早就在等待的聲音。

“你找她做什麼?”

王渝謙走到他身邊,語氣平靜得像是一句很簡單的日常問話。謝誠至也未感驚訝,仍舊盯著江水,反問道:“王先生居然敢私下和我見面,看來最近也是挺閒的。只是我不明白,即使你再無聊,又怎麼會去幫我弟弟的忙?我想盡快幫他把工作穩定下來,結果對方和我,真是巧,王先生也來打過招呼。”

王渝謙眉心一跳,哂笑道:“看來你的動作始終要比我慢一步。”

“慢幾步都不要緊。只要能走得上捷徑,即使你用爬的,別人用飛的,也照樣追不上你。不管你幫他的原因,總之得多謝你。”

“我就是想告訴你,別走錯捷徑。對你而言,找她不如找我更有價值。”

他眼波一顫,盯著王渝謙鋒利而淡漠的眉眼。巡邏船的強光束從他們上方一掃而過。“我相信她,但是好像不能相信你。”

“我若是不值得你相信,就不會由著你在香港監視我那麼久並解決掉一個名義上和我站在一邊的人。”

他眸光一暗,冷聲問:“你怎麼知道?”

“我在香港暫住的地方,周圍所有能監視到它的房子,我也早就全都租下來了。我告訴房東,照樣可以租給別人。從你和你的同伴走進去的那一刻,就有人一直在另一個角落盯著你看。但確定那個人是你,是在剛才。有人告訴我,那個一直監視我的人偽裝得很好,始終查不出是誰,到上海後又跟著我,先後走進同一家公司。卻沒想到辦的居然是同一件事。”

他的心臟猶如厚冰積壓,每一聲都跳動得無比沉重。

沒有人能聽見他們在說什麼,即使案邊的大道上不時有人走過。寒秋時節澎湃的江水聲,掩蓋住一切。

“不要再去找她。”那是他最後主動對謝誠至說的話。

“那是當然。為感謝你的幫助,去年冬天我去山東辦事,正好拿到一份禮物,想送給你。”

“什麼?”

“等事情辦完再給你,否則你先拿到東西,中途反悔怎麼辦?但是請你相信,那絕對是會讓你滿意的禮物。”他發出一陣猶如烏鴉低吟般的笑聲:“不單是為感謝你,也是為報答她曾經救過我的命。”

角落的留聲機猶如狻猊銅爐,氤氳出曖昧的旋律,經香水的催化,形成令人綿軟的聲場。剛入十一月,人就迫不及待地開啟汽爐,湊在暖氣出口前抖腿。今年的北風來得格外洶湧,一夜就扼住整座十里洋場。

兩個人的樣子都沒怎麼變,時間好像仍定格在那一天。

她攪動著杯中的黑咖啡,形成同唱片一樣的旋渦,只是冷卻了。彷彿是因果迴圈,他們之間的相處只能靠孩子做樞紐。王渝謙完全沒想到,若昕會願意見他。甚至於,在他給公寓撥電話時,是若昕主動提出能否找個地方當面說。

他問:“你還好嗎?”

若昕淡淡一笑:“你的問好真的不像是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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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確實不是因無話可說,而擠出一句形式主義的開場白。那正是他再見到她之際,幾近空白的腦海中唯一清晰的語言。

“看你的樣子,和從前都沒有變。應該是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