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第1/2頁)
章節報錯
等景行再回來時,她剛換好衣裳準備出去。她的打扮如她自己所說,老氣橫秋,不倫不類。她在髮髻上戴了枚很簡單的華勝,走出門時,忽然沒來由地問:“你會不會怨我?”
她的眼中說不清是愧疚還是期待。
景行搖頭低聲道:“我只是怨我自己。”
他每天都會重複著悲哀和怒意。如果能早半個月找到她就好了,一切都不會發生。雖然這份空想無濟於事,但他根本壓制不住那道令他絕望的念想。
景行努力擠出笑意,說:“三小姐早些回來,等你回來安穩睡下了,小的再回去。”
若昕的雙唇略微抖動,喑啞地笑道:“好。”
王渝謙和雲裳先走一步。他並不說話,雙手向後交握,獨自在前邁步慢踱。他停在一棵柳樹前,凝視碧玉妝成,但總覺得太過稀疏,倒像翠玉簾隨風搖擺。他低喃道:“這柳樹看著都不大精神。”
雲裳始終默默跟隨在後,此刻才走上前說:“北平不比南京風水好,咱們老家的柳樹,延秦淮河一帶最好。幾縷垂在河水中,晚間在河畔散步,迎面就聞到清甜的胭脂香。要是有春雨就更好了,撐一把傘,人來人往,誰也看不見對方的臉,只有花團錦簇的紙傘,好像那就是大千世界。”
王渝謙笑了聲,沉默地看著她。
她尷尬道:“大爺,我話太多了。”
“沒有,你想家了嗎?”
雲裳沉默,然後肯定地點點頭。
“家,我好久沒聽人這麼說了。我記得我們就是在秦淮河認識的。那裡的人都很美,穿天青水藍的旗袍,在岸邊花枝搖曳。”他注視雲裳,笑道:“可惜,現在的南京都是梧桐樹。一到春天再也沒有細雨翻飛,柳枝撫傘的畫面了。誰也不情願出門,到處都是滿天飛舞的梧桐絮,就跟場面上的瑣事一樣,擾得人頭疼。”
那是最高領袖的繾綣愛情,令天下女子動容,但是一座城市的旖旎轉眼就被吞沒,不論是什麼,也逃不過政治。正如她眼前的男人,忽然就從這故鄉憂思中輕易地抽離出來,若有深意地說:“這次回去,你父親還好嗎?沒有囑咐你什麼事嗎?”
雲裳輕笑道:“他身體還行,但終究是年邁,他已經六十二了。父親能囑咐我什麼事?”
她說到這句,自己都覺得好笑,並不是說她父親什麼也不會跟她說,但絕不是囑咐,而是用命令和質問來形容更為妥當。她自有她的價值所在,不可能回去一趟一無所得。她是個美麗的女人,也擁有男人一生都無法企及的有關陰柔的智慧,對父親而言沒有實用價值,卻有利用價值。
“噢?已經這麼大了麼。你才二十七而已。”
“您忘了,我還有三個哥哥。”
“哦。”王渝謙的笑容又消失得無影無蹤,眼眸一如日光沉淪後黯淡的夜空。他把手搭在她的肩膀,指尖只好觸到她的耳垂,像是一滴冰稜融化的水落在肌膚上。
雲裳哆嗦了一下,並不是怕冷,而是對他的觸碰始終存有期待和畏懼。他們保持著外人眼中不可思議的關係。門當戶對,官場上的交際也一派祥和。不過林家就有能力暗箱操作使他一家調離南京,右遷至遙遠的北平。他必須要強顏歡笑,也有大同小異的招式,佈置了幾年,也將林華調職到北平。不論一方是否要出手,另一方都早就做好埋伏。
她是庶出,不可能成為他的正室,但家世擺在那,也不至於委身做別人的妾。可父親一點也不吝嗇。她從小就明白以後的出路,從十歲那年接受訓練開始,時光不再屬於自己。在訓練過程中,最困難的地方莫過於要她銘記自己的性別,也要求她必須忘記這一點。既要運用女人的陰柔,美麗,善解人意,獨有的智慧;也必須丟棄多餘的部分,比如小心機,感性,怯弱,自尊和羞恥心。
雲裳必須鍛煉出強大的忍耐力,絕不能像小女人遇到點事就尖叫。她觸控過尚在蠕動的毒蛇的鱗片,不許閉眼睛,必須看著它吐出紅信子,就在自己的手指下幾寸的地方。以此類推,能讓女人膽怯的天敵:蛇蟲,黑暗,鬼怪等無稽之談。更難的是在測驗達到優秀後,她又被要求必須裝出懼怕的模樣,絕不能假,就要像訓練前一模一樣。
王渝謙是個十足的男人,在凡事上都拎得一清二楚,絕不會因個人的心情影響工作的實行,更不會用費盡心力換來的權利去讚歎感情的震撼。他幾乎比領袖還要兢兢業業,至少他不會用權勢給予心愛的女人滿城風絮。她不知道在他冰涼的臂彎下還能保持多久的淺笑。
王渝謙坐在沙發上看著報紙,眉頭一直深鎖。長城以北的戰事十分激烈,局勢並不好看。軍事總委員長又向南昌釋出公告“攘外須得先剿清內匪,不可輕言抗日”,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攘外必先安內”的通告了,且早已付諸行動,程度之深與狠甚至遠甚於抵禦外敵,讓政局變得愈發撲朔迷離。一干人等都分不清到底自己是何陣營,該抵抗誰,又是該幫誰。叛變,投敵,招降,棄城等事縷縷發生。有些人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叛徒,明明是按著指示向所謂的“敵人”開槍動炮,然而晚上就進了監獄。彷彿不是國與國的界限,而是人心之間相隔數千裡的鬥爭。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他也搞不清楚該往哪個方向去。盟友和看重他的上司是否可以信任,敵對陣營的同僚又是否絕對僵持到底。他只清楚一件事,他絕不願意死,以卑賤的方式結束還未真正開始的一生。他還要向上爬,逐步爬到樹頂上去,他堅信人的價值在於體現高低之分。
雲裳擺好了碗筷後,幾個人就陸續來了。他把報紙對摺放在茶几上,過去抽出椅子坐下。酒過三巡,王渝謙道“最近嘉明病了,你有沒有去看過?”
若昕擱下筷子,道“我沒有去,二少爺是嫡子,我一個妾室不該私下去看他。”她說得刻意又恭敬,在他眼中倒成了賭氣的嬌縱模樣。他絲毫沒有注意到她的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