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渝謙禁不住牽動了唇角,向眾人道:“我說件事,嘉明年紀小,不能沒有人帶。李嬤嬤又是個顛三倒四的人,嘉明倒讓她教出一身市井氣。難得他和老六投緣。我想就讓老六帶他,也省得他玩心太重,有人管也有人照顧。”

他說的再明白不過,這對於妾室來說已經是極大的恩寵。任憑其他人再如何擅寵,也比不過天降一子的恩遇。她依然平靜無波,唇角稍微輕揚了下表示知道了。雲裳斟杯酒算是恭喜,春黛則更簡單,對她笑了一下就揭過去不提。

若昕吃完飯喝了茶就要回去,才走了兩步,感受到一股寒氣迫近。她忙向一邊閃遠,果然王渝謙就在身後幾寸距離。他的眼睛忽然眯成了一條縫,刀片般單薄的嘴唇幾乎像是沒有張開。他冷酷俊俏的臉即使表情幅度很輕,也能透出讓人心絃繃緊的涼氣。他低聲道“你——開心了吧?”

那眼神猶如在打量一個得到了獎勵的困獸,在多日的角逐後,他企圖丟擲些肉,就駕馭住獵物的靈魂,令她成為在他足邊乖巧地接受馴服,從而享受到征服的快感。他的表情在她眼裡就是如此解讀。她最厭惡這種睥睨四方,彷彿所有人都在接受他恩賜的神態,卻低眉恭敬道“是,多謝大爺賞賜。”

說罷她轉身離開。園中盛開了諸多嫣紅的牡丹,牆角地縫裡的枯黃雜草一襯托,像是從硃紅色門框褪下來的。鮮紅奪目,細看總是有些年代的色調。青灰色的土牆也是四處剝落,滑膩的青苔紮在牆壁的骨肉裡,猶如青面獠牙正朝她招手。但她的步伐,始終不快不慢地踏在青石板上。

他的面色慢慢冷凝,停駐在原處一動不動。春黛上前道:“看來她是真的看不上你,王渝謙,你是真的白費勁了。”

“你去和她說過話了?”

“當然,不過我並沒有說我是去勸她的,只是把我的事說了,估計她還會聽進去。但是——”

春黛走到他手邊,嘆道“她好像就是不願意。我只是個沒見過世面的窮人,看見你還不錯也就認命了。她以前是千金小姐,自然心高氣傲,哪有那麼容易改主意。”

她撥弄手上的瑪瑙戒指,伸出指頭來回搖晃,嬌俏道“你也是,何必自尋不快活。她不樂意,家裡不還有三個會喘氣的嗎?再不濟外面的八大胡同夠你選了。我就不像你們,一個個的,那麼擰巴。老頭子寄信說清明後又收了一批新茶,問你還要不要了?”

王渝謙沉著臉問“你後來為什麼又給他們錢?”

她哂笑道“他到底是我爹呀,我總歸不能看他去死吧。這幾年老頭子借你的人脈關係賺了不少錢,茶葉鋪打理得又不錯。更要緊的是,我每次一回去,全家就把我當祖奶奶供起來,他那樣子恨不得親自跪下來給我洗腳。以前呢?動不動就給我臉色看。我呀,現在風光得很呢。”

“你就沒想過更高的事,你一輩子就沒有什麼想要的?”

“什麼?我現在就很好。”她輕彈了下他冰冷的指尖,握在手心,企圖將它捂暖。“我把你攥在手上,還擔心缺什麼不成?走吧,去我房裡。站冷風口乾聊多沒意思,我陪你再吃一頓。”

“那你還幫我?你就不怕哪天她的地位爬到你頭上去,你又不好了。上回是去搶衣服,下一回沒準要親自去廚房搶肉。”

她被逗笑了,挑起眉尖道“我呢,這輩子就沒有高低之分的想頭。她就算真的得了你的寵,也算不得爬我頭上去。你和她在我眼裡,都和我只是同一層的人。不是一塊錢和一百塊錢,而是白菜和蘿蔔的區別。你把她當成什麼了?算計著把她要到手,在你眼中就像在官場努力往上爬一樣?我勸你可別這樣,不然遲早會栽跟頭。你不是個善茬,她也不是個好糊弄的。”

春黛說完就走了,一把推開王渝謙的手,說“你慢慢想吧。想好了晚上一起來打牌,我先去支牌桌,別遲了。看我不把你褲衩都給贏了。”

王渝謙銜笑道“知道了,張根花。”他忽然感到舒暢許多。

春黛轉過臉,媚眼如絲,不快地瞪他一眼,笑罵道“張你奶奶個腿,別叫那麼土的名兒。我早就忘了。”

春黛腰肢輕擺,大步離去。她在決心跟他的第二天就要求改了名字。不跟混蛋爹姓,改了母親的姓氏,要他取個好聽的名。這幾年她必須要吃得好穿得好用得好,但除此外,就沒有別的要求了。包括他的寵愛和下人的尊敬,她都不放在心裡。即使有下人竊竊私語這三姨太是大爺從妓館帶來的,她也不在意,第二天照樣會找那群人打牌。她不光和主子打,也和下人打。

有一晚她隨口問“王渝謙,你說女人怎麼這麼命苦呢?”

王渝謙感到很好奇,難以置信一向享樂的春黛會嘆氣。“哪裡命苦了?是一輩子都要活在男人的影子底下麼?”

“不是啊。真羨慕你們,不愛家裡的女人就可以去嫖妓。我要是哪天不愛你了,你說街邊有沒有男妓給我嫖的啊?”

王渝謙輕嗤一聲,冷笑道:“你什麼時候愛過我?”

“搞那麼複雜做什麼,人活下去不就是圖個樂嗎?都圖不到樂了誰還愛你,那不成十足的賤貨了麼?”

她的語調格外漫不經心,那句話的輪廓卻一直漂浮在他的腦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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