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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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行很快就送來他們要的東西,她正伸手撥弄水仙的花瓣。幾朵娉婷凌波而立,她眉間的細蹙猶如融合在水波中。嘉明的笑聲衝散了他們之間尷尬的寂靜,“大哥哥,老闆在嗎?”
“她在裡面打牌。”景行回答後,正欲拿起托盤就走。
“哦。”嘉明抬頭仔細看了一番,驚訝地笑問:“欸,你不是景行哥哥嗎?你也來上海了呀。媽,你看,真的是景行哥哥。”
他愈發窘迫,原來可以立刻離開,卻不得不面對。手心滲出冰涼的汗,洇溼了制服上的白布,他尷尬地說:“你們好。”
春黛聽到聲音從裡頭走出來,笑道:“我就說是誰的高嗓子呢,果然是你這個小東西啊,搓牌的聲音都沒你的大。你怎麼不去參加歌劇團呢?過了個年又白胖了。”
她把嘉明從椅子上抱起來,故作嫌棄道:“重死了,跟只小豬一樣,臉都圓滾滾的。”
他一個勁地往她懷裡鑽,嘟嘴笑道:“我哪裡胖了,是衣服太厚了。”
“好好好,你不胖,是我胖了。你看我肚子上的肉都凸出來了,穿旗袍根本沒法看,只好穿件大衣擋住。我這兒有紐西蘭來的餅乾,帶你進去吃好不好?我啊,還給你買了件新衣裳。”
她對若昕笑道:“唉,你說巧不巧,他也來上海了,就在後頭那條街上讀大學呢,在我這兒都做了半個多月了。我帶小東西進去試下衣服。昨天去百貨公司看到一件很漂亮的小西裝,給他買下來了。你倆先敘敘舊啊。”
春黛的歡聲笑語消失後,屋子裡的氣氛立即冷卻到冰點。她攏了攏身上的貂絨斗篷,問:“你在這兒課餘兼職嗎?”
她像是變了個人,身上穿著豔麗的寶石藍色旗袍,耳墜子也是鑽石和藍寶石的。她和春黛一樣換了上海最時髦的捲雲發,明豔逼人,氣質和以往截然不同。
“嗯。”他手上還拎著托盤,不知道是先放回櫃檯,還是就這樣保持不動和她相聊。她問:“你在什麼大學唸書?”
“聖約翰,就在街口的公園後面。”他機械地回答,彷彿是在彙報履歷。
“真好。”
誰都沒有提起西裝的事,就像之間從沒有過任何約定。
兩個人沉默了好半天,直到春黛再出現才得以解圍。他立即回到了櫃檯裡,低著頭整理本就整齊的檯面,木訥地把一盒咖啡的位置從左移到右,又再移回去,大腦一片空白。
隨意聊了一會兒天,她就起身走了,牽起嘉明的手往外走。他奶聲奶氣地笑道:“媽,晚上我想吃上次那樣的黃花魚,你燒給我吃好不好?”
“好,你還想吃什麼?我們順路去趟菜場。不過你可不準又賴在賣鴿子的面前看個沒完。”她的笑容忽遠忽近,像是蒙了一層的紗,隔著也看到點輪廓的陰影,就是不大真切。
嘉明笑著點點頭,走在前面歡快地跳著步子。景行才抬頭瞥了一眼,彷彿看見了一幅遙遠的畫面。她儼然成為真正的母親,並非是尊貴的官太太,而是最體貼的女主人,正走在為家人花心思做晚飯的路上。他十數年都沒有見過的場景,如今又躍然眼前——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他下班後,在路邊的一個小館子裡隨便吃了碗麵。麵糊成了一團,攪了半天也沒散開。他沒什麼胃口,撥弄了幾筷子後,在點心店買了糕點後就回到他的鴿籠。走廊裡各家各戶都在烹調晚餐,煎炸燉炒的聲音連成一片樂聲,再貼切不過的下里巴人。女人哼著輕快的小調,是現在最流行的歌曲。她迅速整齊地上下襬弄著菜刀,把蔥切成碎末,揭開鍋蓋,撒在紅燒黃花魚的表面,添上誘人的翠綠。
景行略看了一眼,繼續往樓上走去。他今天買了很多的西點,一個人根本就吃不完。他買的時候根本沒注意到已經拿了許多。這麼大的樓房,沒有人會來問他要,正如沒有人會熱情邀請他去家裡吃飯一樣。誰家都不會和別家交換人情。他住了一段時間,發現並沒有多少鄰居互相認識。女人盛出了魚,又開始做油燜筍。她要用到醬油時,才發現瓶子是空的,把脖子一扭正欲問鄰居借時,卻又猶豫了,索性關了火等著,喊她家的小孩:“阿瑾,去路口打瓶醬油。”
“我不去。”裡面傳來極不情願的聲音,玩積木的孩子正饒有興致地搭建他的城堡,誰會在半途願意離開。孩子眼中的城堡就像大人眼中的江山,一樣的重要,一樣的幼稚,對彼此都不屑一顧。
“你要死啊你,你再說一遍。我數三下,你不出來,我就用鍋鏟把你頭打爛了。”根本不需要她數一下,孩子就耷拉著臉噘嘴出來了,把醬油瓶和錢一抽就氣呼呼地走了。女人指著他罵道:“你再拗一個試試,難不成我還要看你臉色啊!”
“我不都去了啊,你那麼有能耐喊,你怎麼自己不去啊。”他轉過來頂了一句嘴,在女人的罵聲中跑遠了。
景行上樓的過程中聽得一清二楚,無論是哪一種,他都沒有機會了。他今天的步子格外沉重,是見了她的緣故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呢?昏暗的房間裡,他倒在床上,被單的皂角香氣令他分外舒適。他渾然未察覺到窗戶已經被北風吹開了,在被子裡逐漸睡了過去。等夜半時分被凍醒,他拉開了燈,才發現窗臺和桌子上都灑滿了雪。凍風直往他脖子裡灌,他打了個冷顫,趕緊把窗戶關緊,從櫃子裡翻出毛衣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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