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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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路邊的白玉蘭懸起枯枝殘葉,若不是認識的人,一定難以置信她曾幾何時的高潔出塵。工人正給她束上稻草,抵禦深冬嚴寒。反正春日並不遙遠,它總會再度盛開的不是嗎?在蕭條幹枯的時候,有人僅用微薄的幾根稻草給她取暖,那已經勝過萬千錦繡狐裘。所以來年她不用躲在溫室中備受呵護,即使是佈滿塵埃的路邊,也依然能再度盛開出最皎潔的花。
春黛拎起勺子攪動著咖啡,她的力度很大,有幾滴已經灑在了桌布上。不過她並不在意,似乎很迫切地問:“如何,你要做嗎?我這兒正缺一個男服務員。來過幾個我都不滿意。上海的太太們會過日子呢,一點也不輸給她們家的先生。她們喜歡看見清秀俊俏的男孩子在旁邊服侍。”
她看了一眼他的校服,道:“原來你也是聖約翰的學生,那正好,大學生乾淨,比外頭亂七八糟的癟三好多了,客人會更滿意的。要是你平時下課也能來就更好了。我按小時給你算錢如何,每小時兩毛,再加上太太的小費,一個月課餘賺三四十塊並不是問題。”
她見景行沒有接話,哂笑道:“放心,不是要你賣身。你只需要替他們端端茶,切切水果就好了。我知道你是個妥當人,她們也就飽個眼福,沒幾個有膽量真去偷人的啦。”
她來了上海如魚得水,很快就融入了繁華霓虹,彷彿迴歸故鄉,更為肆意地享受著人生。這裡最不缺讓她盡情快活的東西以及陪玩的人,再也不會有找不到搭子的煩惱。在眾多人眼中,這兒是珠光寶氣的地獄,但她確實像是走進了天堂。
景行考慮了一會,點頭答應了。為不讓她希望落空,平添麻煩,他事先說:“我只能保證先做完寒假。至於下學期開學後如何,得先看學校的課程安排。”
她爽快地應允下來,居然拿起咖啡杯舉到他面前豪邁地碰杯,笑道:“那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我們合作愉快。”
她的表情太滑稽,景行在喝之前,先借由杯盞阻擋了偷笑。
他第二日就開始上工。他發現這家店是明面上是咖啡廳,但裡面還有幾個雅間——專門給太太開的麻將室。即使是來喝咖啡的也大部分是逛街累了的夫人。她們點兩杯咖啡,就能扯一下午的恩怨,將遠親近鄰的瑣事醜聞互相交換,這對於她們而言是人生最快樂的事。
景行只需要把咖啡點心搬到桌上後,就可以回櫃檯看書,等待她們的吩咐。這是春黛的意思。她露出狡黠的笑容,道:“如果沒事,你不要傻站著。捧本書看看,充當個門面。讓別人瞧瞧我們店多有檔次,服務員都是有文化的大學生,立馬就把其它店的小癟三給比下去了。”
景行忍俊不禁,佩服春黛的精明。她在何處都明明是高貴麗人的形象,但卻總是能學到很多當地罵人的方言。讓人在沉醉於她美貌的同時猛然聽見一句髒話,毫無準備,只有目瞪口呆的份。
但是春黛的經營理念確實很有見地,因為來這兒的客人大都是上了年紀的官太太。她們早就厭倦了攀比不相上下的財寶,自己又年老色衰,唯一可以顯擺的就是丈夫和子女。百年大計教育為本,高官的文憑哪能太低,若是沒幾滴墨水,總是要在背後讓人恥笑的。連帶兒子也絕不能養成二世祖。人人都說虎父無犬子,長歪了傳出去,必會被男人責怪說是母親教壞的過錯。
她們對大學,名校等詞充滿了尊崇感。而勤工儉學的大學生更容易激發出慈悲為懷的優越感和母性。她們會把小費遞到景行手中,憐憫道:“真是辛苦,拿去買點東西吃吧。我這人什麼都經受得住,就是看不得學生可憐,本該被照顧的年紀卻在外受苦,真是作孽。”
不論她們是出於什麼原因,景行都很感謝他們的慷慨。他早已習慣任何一種處世態度。不論是讚美或是攻訐詆譭,他都不那麼在意,總是有自己的事要做的,人生不是一場大夢。
因為他們的小費,景行在寒假又買了不少書,小小的床頭櫃上都摞了一大疊。春黛幾乎不管事,對自己的生意居然一點都不上心,常常把店扔給景行,人就失蹤了,到傍晚又會提兩手購物袋子回來。她放出豪言又要去商場殺它個片甲不留。至於它是指商店還是她的錢包,只有她本人知道。
其實即使就算她在店裡,也會跑後面去和人打牌。但她確實是個很好的老闆,年底結賬時,景行才來了不到半個月,在工資之外,她還從盈利中取出三十塊錢執意塞給他。她義正言辭道:“掙錢不僅要攬住客人的心,也要攬住員工的心。不能讓你們賣力和不賣力時拿的沒差別。而且你一來我都輕鬆了,生意也好得很呢。我就知道,她們對著年輕後生的臉,就像男人見了美女,一樣忍不住多看兩眼。這樣過日子才有趣啦。”
下午並沒有什麼生意,春黛和幾位太太進內室去打牌。景行獨自一人看店,聽見門叮鈴一聲開啟。他用紅繩夾好那一頁,把臉從櫃檯後抬起,習慣性地露出標準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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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童音從門外逐漸靠近,“媽媽,我們喝完水就早點回去吧。下午我還要練字,晚上爸爸說要檢查。”
景行聽見這聲音,手重重一顫,剛要抬起的目光遽然停駐在臺面的邊緣,心跳劇烈地響起。直到她喊了兩聲服務員,景行才艱難地把頭抬起來。
若昕看清了面前的人,表情結了冰,握住嘉明的手驟然滑落。
秒針短暫地挪了兩步,發出耳鳴般的聲響,景行心想不能讓尷尬在寂靜中放大,走上前說:“您好,請這邊坐。”
他低頭履行著應盡的職責,把他們帶到位置上,拿出選單禮貌地問:“請問您要點些什麼?”
若昕將手搭在雪白的桌布上,十指交扣,正在想對話的措辭。
嘉明笑著說:“請給我橙汁。”
他又對她說:“媽,你要喝什麼?你愛喝紅茶的吧。不知道三姨這裡有沒有紅茶。三姨在哪兒?我都沒有看見她。”
嘉明的自然讓她感到一陣慚愧,她低聲道:“給我一杯白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