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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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師傅沉默不語,一下一下地搖著扇子。無論何時,他和景行都沒有提及那盆素冠荷鼎的事。
事實證明,景行的決定並沒有錯。他的思想也沒有錯。愛錢並不是壞事。不愛錢如何斂財,連防患於未然都做不到。一入秋,景行就頭暈腦脹起來,身上發了大片的紅疹。一開始高師傅以為是過敏了,他逼著景行在床上躺了兩天,不讓他再碰花。
但後來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全身滾燙起來。高師傅慌了神,忙去請郎中來看。郎中看後論定他患了“爛喉痧”,開了幾貼藥。但一碗碗藥灌下去,除了退燒,身上的紅疹並不見好。
最後他把景行從床上抱起,不知道說了幾句什麼話。景行已經聽不清楚,任由他取了毯子裹好衝了出去。
等景行再次醒過來,看到他的眼睛腫得厲害。他激動得口齒不清,“終於……醒了。”洋醫生這時候也走過來,看到他的情況,又給他打了兩針。景行看著那些“水”流到身體裡,忽然想起什麼事,拉住他小聲問:“花了多少錢?”
高師傅給他倒了一杯水,哂笑道:“真是個財迷,一醒過來就問錢。我去給你熬點粥,不然你連數錢的力氣都沒了。”
他輕而易舉地岔開話題。景行發現他住在一個單人病房,價格不是普通人能承受得起的。他誰景行是得了猩紅熱,因為會傳染,不能住集體病房。景行聽明白,好多小孩都死在這上頭。
等徹底痊癒後,他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抓出床底的瓦罐。剛一掂起,他就發覺輕太多了。高師傅沒有反應,一把抱起景行,把他放進被子裡。景行透過窗子,看到院子裡只有一些殘花敗葉。高師傅兩個月來都在照顧他,壓根沒有心情栽花,早就錯過了秋季的花期。高師傅只是說:“最近時局又穩定了一些。今年的茶花一定會賣的很好。”
景行直到臘月才被准許下地。高師傅正給茶花苗疏鬆凍硬的土,然後鋪上稻草。景行過去幫他忙。他說這是力氣活,小孩子幹不了,讓景行把稻草抱過來即可。他現在極為小心翼翼,連罵都不罵一句,一如反常。時局並不像他所說的穩定下來,即使有,也不過是在大浪間的小平靜。買花的人越來越少,除了幾戶大家會來採購一些盆景。但和那些採辦說話太費力。他們幾近蠻橫地壓低價格,像是來要債的一樣趾高氣昂。
那幾年他們的伙食越來越差,到最後連玉米餅都成了奢望,幸而周圍的野菜還很茂盛,景行總是能挖到一大筐,但依舊餓得面黃肌瘦。到景行十歲,高師傅終於下了個決定:去大戶人家幫工。景行能體會他的心情。他現在為了兩人的生存,不得不去做他最厭惡的身份——奴才。
他們拉了一車最好的秋菊,有輕見千鳥和玄墨,徒步往城裡去。景行沒有想到他最後挑中的居然是謝家。不過也不難想,這一戶人家自那次後成了他們的主顧。
小小的角門已經被好幾個花匠給圍堵了。他們都帶了自己的心血,甚至有上品的雪海和瑤臺玉鳳,斑斕若曦地在窄巷中盛開。
來的管家哼哼兩聲,一會兒掐了掐花瓣,一會兒又捏斷葉子。但都做出不滿意的樣子。高師傅並不像他們那樣衝上去費勁唇舌地討好並介紹。他簡直成了神仙,靠在車欄上漫不關心,似乎是來看熱鬧的。
那個管家就快走到他們面前時,景行才發現後面的花匠偷偷地掐歪了他家的莖葉。他氣急敗壞,正要去和那人理論,高師傅卻不動聲色地拉住他。那幾株歪了的輕見千鳥倒在正中,看上去像快要死的人,顯得一車花都得有氣無力。
那人居然輕鬆地吹起了口哨。眼看管家就要上前了。景行立刻把那幾朵歪花給掐斷,甩在那人的車邊。他走上前去,把腰間的玉佩解下來遞到管家手中。以前景行並不明白它的價值,但這幾年的閱歷足夠讓他了解,像這樣成色的玉雖不是上品,至少也是能入眼的。
畢竟這是林婉華用高知半年的工資給他買的護身玉。管家笑了一聲,對身後的人說:“瞧見沒,在府裡做事,比起能力,更看重的是機靈。這才是最能討主子喜歡的。”
他讓小廝領他們進去,自己掂著玉佩走了。
師傅比他更詫異地盯著景行,說:“你。”他瞠目結舌,景行卻無所謂地一笑:“哦,我不喜歡那塊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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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是單純為送禮,而是景行真的不想再看見它。何況護身這種事向來只能靠自己,比如說現在。
籤契約時,高師傅全程沒說話,任憑對面的安排。最後定下來月錢:他六塊,景行三塊,都包吃住,但必須要籤滿起碼五年的契。景行知道他不認識什麼字,但好歹會寫自己的名字,等著他做主。他慢慢地拿過契紙,在上面仔仔細細地像雕刻一樣地寫上名字,又按了手印。動作慢吞吞,引來了對面的不滿,“能利索點嗎,又不是賣身做娼。”
回去的路上,高師傅還是不說話。按照排班,他們第二日就要開始上工,所以今晚必須就趕到。他們在下午最熱的時候到了家,高師傅沉悶不語地收拾東西,除了貼身的衣物,工具和書,也沒什麼能用得上的。大狼在去年冬天死了,景行那時才知道他原來那麼老。它死時瘦骨如柴,足足陪了高師傅十三年。
景行把他的項圈一併埋進土中,在黃昏時分和師傅離開。那座原本花葉環繞的小屋現在成了光禿禿的一片。空氣中飄來腐爛和血腥味。荒原上槍殺亂葬的範圍越來越大。難怪野草茂盛,連野菜也越來越多,原來盛開在如此一片肥沃的土壤上。
他僱了一輛馬車,以為會有很多東西。但一坐上去後才發現寥寥無幾。人與行李都沒有神氣。車伕在前面中氣不足地吆喝一聲,對兩匹馬一抽。它們連一聲嘶鳴都沒有,木訥地跑起來,向夕陽沉淪的方向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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