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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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帶半點喘氣,說了一場英雄救美的橋段。但這美人並不如戲文里老生常談,對他一見傾心。她的委身是是現實的認命,沒有更好的法子。
“他讓我做其它事,我都會聽命做。只有在這件事上,我實在沒心情奉陪。不是什麼都能扯上世道,僅僅是我不願意,就像我從小就不願意吃大蒜一樣。”
“是呀,這檔子事女人總是第一眼明白,後面就不明白了。男人最狡猾,從頭至尾都明白,只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罷了。”
“什麼意思?”
春黛哂笑道“沒什麼,王渝謙怕是要遇上對手了。不過也好,我就愛看他吃癟,省得他最近幾年總是一副二五八萬的德性。”
她雙手撐桌,啪一聲從椅子上彈起,挽住若昕的手,笑道:“好了,你們也別搞不靈清了,那種事越想越沒完沒了。叫上她們,我們出去找樂子。要是不高興,就去找點快活的事做唄。”她牽起若昕的手,像帶小孩似的,朝二院的方向走去了。
深宅的密聞是下人閒聊最頻繁的談資。若昕自然也早就從下人叢中聽到那件事:四姨太和一個下人私奔。原本是個不得寵的妾室。但眾人沒想到王渝謙居然大怒,不惜動用官場關係和家族勢力,又派了難以置信的人數去捉他們。後來四姨太被灌毒藥死了。但下人的結局就相當慘,他被千刀萬剮,肉一片片地切下來,慘叫一夜後活活疼死。他在死前還咒罵冷笑,抖出了私通多年的密事,包括四姨太所生的大小姐也不是王渝謙的親女。她不敢再幻想離開,她已瞭解到王渝謙的佔有慾和對背叛的憎惡。哪怕那樣東西,他並不喜歡。
王渝謙知道春黛的事後,並沒有說什麼責備的話,吩咐管家解僱掉那些下人,又命人去買了時興服飾送到二人屋中。他的行為讓下人都不知所措。六姨太則像一面塵封的銅鏡,全程沒有表現出任何反應,宛如置身事外的路人,令圍觀者更是一頭霧水。
她將兩件新衣放進櫃子裡,拿起繡布,不問世事,也不再去招他,又恢復了初見時疏遠客套的態度。但凡王渝謙要求的事,不觸及她的底線,她都會照做無誤。他很快就恢復了對春黛的盛寵,偶爾會來六院坐坐。
若昕親手奉上茶水後,坐到一旁去調弄香料。清新的香霧驅除了北平冬日裡渾濁的空氣,猶如營造出無人見過的十里花廊。他像是迷戀上這香氣,時常會來六院小坐。兩個人與其說是夫與妾,更像是在同一座大廈中工作的同僚。他看他的報紙,她繡她的花鳥。
雲裳直到正月十三才歸來,聽說了這事也表現出該有的詫異,但她沒有心思去關心別的事。一同來的還有她的義兄林千鈞。在王渝謙面前,她介紹得相當簡單。林千鈞原是她父親的學生,父母雙亡,和她父親又投緣,就認了乾親。他剛從法國留學回來,在天津一家洋行工作,現調到北平做分行的經理。由於他在北平舉目無親,租房和採買等生活瑣事自然要靠雲裳打理。
王渝謙僅是在場面上應和了聲,就不再過問。他近日實在忙得很。原本新都遷到南京後,上頭政策下來,要將北平故宮的文物一併南遷。初六晚的宴會主要就是以此事為言論話題。因此舉遭到各界人士的強烈反對,連搬遷的工人也有大部分罷工,過程很不順利。到二月七號晚上,才暗中運作。因為此事,他抗住各界壓力,早已疲憊不堪,又透過報紙的國際版塊得知希特勒在前一日正式上臺,德意志第三帝國成立。日本關東軍今年也很不安分,先是在一月攻佔了山海關,又在東北和熱河省頻繁鬧事生亂。世界格局動盪不堪,前路究竟如何,他也無法預測,更不可能干涉,至少目前如是。
熱河的戰事一直都懸在北平人的心口,因為此處一旦失守,那意味著攻下舊都城也是早晚之事。雖然人人提心吊膽,但噩耗還是來臨。三月四日,湯玉麟棄省不戰而逃,日軍兵不血刃,在熱河淪陷後又往長城攻去。此事一出,北平各界譁然不止。
景行和林書南約好週末一起去市圖書館,他主動擔起要給景行補習的重擔,梳理知識點,查漏補缺,他做得相當盡心盡力。他常常和景行說:“你信不信我也能把你培養進我們學校去。”
景行說笑道:“要是你能把我教進你們學校,我就把所有的積蓄都給你做謝禮,再給恩師正兒八經磕三個響頭。”
林書南對他的腦側輕釦了一拳,笑道:“記住了,這可是你說的。積蓄就不用了,頭一定要嗑得響亮哦。”
他們在街上看見許多人手上都拿著報紙,地上也飄了些許。林書南見狀搖頭道:“也不知道能不能守住,我可不希望打到北平來,想多過兩年安生日子。”
兩人到了館前,看到了有人在組織為前線戰士募捐,一人拿了十塊錢扔進箱裡。待走到無人處,景行方問:“你給這麼多,沒關係嗎?”
“沒事,我現在工作日晚上下了課就去做家教,每天都有八毛錢的收入,幾天就賺回來了。現在能幫一點是一點。多虧他們,我才能安心,這點錢不算什麼。”
他近來心情很好,因為家教掙來的錢,捐款後剩下的足夠日常開銷,再也不用家裡寄錢給他,甚至於日子久了,他能在畢業工作前就給家裡寄錢回去。林書南不是個有豪情壯志的人,對國際政局也並不大關心。真正能讓他展顏的是小日子的幸福安穩。他在圖書館的角落裡輕聲地指導景行題目,教到一半後忽然停了下來,說笑道:“萬一我還沒將你栽培好,遮在我們上空的屋頂跑了怎麼辦?”
一向昏黑的天際,烏色瓦礫和早已發黑的白牆遠看像披了厚塵,今天卻有了難得一見的暮色晚霞,火燒雲肆無忌憚地焚燒,由近及遠,將低矮連綿的房舍推向巨大的火爐。城市是無辜的,懵懂的,沉靜自持的古典尤物,喪失了對夜的提防。人群捧著飯碗走出家門,欣賞幻彩鎏金,品咂瓷碗中清香的稻穀,野外茂盛的馬蘭頭,以及奇形怪狀的土豆。聽聞郊區總是有小規模打鬥,日日都有死傷。不少居民被拉去做了苦力,死在不明不白的隊伍裡,肌肉鮮血漬透進春泥,從大地中來,又迴歸大地的人們化作最肥沃的土壤,周遭盛開了一大片野菜,大部分都被流彈炮火燒爛,在野外散出詭異的焦味。他們觀望著那道殷紅似血的晚霞,並不知道暮春即將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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