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色驟然由晴轉陰。景行連忙上前連哄帶道歉,才讓她稍微好過些。她拭去禁住的眼淚,強笑道:“我現在只希望我們能開心就好了,其它的我都不願意再想了。”

景行拱手一拜,用諂媚的語氣道“好,那小姐想玩什麼,我都奉陪。想吃什麼,我也都想辦法給你買到。是黃魚,黃鱔,還是蛋黃飯糰?”

她白他一眼,隨口道“我要吃龍肝鳳膽,還要喝瓊漿玉露,還要鎮元子的人參果和王母的蟠桃。你能弄到嗎?”

“好,別的我沒辦法,這些我手指一點就能給你變出來。”

她不大相信地眨眨眼,問“你又在誆我了。”

“拜託,我又不是你,把耍我當樂趣。”

“我是怕你又去墳地上抓螢火蟲了。”

景行讓她在路口等著,隻身去了市場,過了很久才回來,買了一大袋東西,全都裝在黑色的袋子裡。她就要開啟來看,問“什麼呀,神神秘秘的。”

他把袋口一合,故作天機不可洩露狀道“走,我們去海淀西郊,帶你去吃蟠桃宴會。”

“你可別買幾個桃子就想糊弄我。”

“你來就是了。”

景行伸手攔了兩輛黃包車,一路坐到了西郊。比起城區的青灰色,清華一帶,依山傍水,自有一番翠色。他們沿著水渠往頤和園方向去,途經一片斷壁頹垣。若昕一下子就認了出來,問“那個——就是圓明園嗎?”

景行也從沒到過,但猜到了大致,遂點頭道“多半是吧。”他原以為她會說些憤慨或感嘆的話,但見她出神許久,只是喃喃道“你說我們會不會有一天,原模原樣地打回去,也毀了他們上百座宮殿。”

景行心下一驚,像被淤泥堵住了血管的流動,全身都變得僵冷。她迴歸到正題,似乎沒有提過這句話,笑道“走吧,你要帶我去哪裡?”

待到一片蘆葦塘,景行挖了個土坑,從袋子裡拿出一個荷葉包。他將它埋進土裡,去拾了些枯柴架在四周,在空隙處碼了幾塊石頭。她看得入神,又抬頭問“這是什麼?”

“你要吃的鳳凰肉。”他哂道。

“你哪兒買的?”她難以置信地問了一句,好奇裡頭究竟是什麼東西。他將土覆蓋上去,埋好後留了個風口,撿了些乾柴枯草堵住,拿出火柴點燃。做好這些事後,他從裡面拿出幾個蟠桃遞給她,說“要等一會,先吃個蟠桃解饞。那邊好像有自來水,你去洗洗乾淨。我給你變人參果。”

她拿了桃子就走,笑道“我看你能耍什麼花招,回來要是變不出來,我就把你踢到水裡去挨凍。”

她拿了桃子,不一會兒就洗淨回來,看見景行拿了把刻刀正在香瓜上雕刻。她忙蹲下湊上前去,看見已經雕出一個娃娃臉,但是嘴歪眼斜,口鼻都很不清晰,忍不住笑道:“醜死了,這樣的人參果吃了哪會延年益壽,不被嚇出一身病來就好。”

景行刻好後給她,“呶,五莊觀的人參果。”

她拿著後笑個不止:“什麼五莊觀,明明就是你高老莊的人參果。”她一語雙關。景行無奈道:“是是是,就請嫦娥仙子收下我從高老莊帶來的人參果。”

她心滿意足地吃著瓜果,見景行忽然脫了鞋襪,把褲腳給挽到膝蓋上,慢慢地踩進塘中。她驚道:“你別下去呀,這麼冷的天,塘裡還有冰呢。我說笑而已,不會讓你下水的。”

景行見她慌張的模樣,不由得笑道:“我又不笨,還特地跳水裡挨凍。我是去給你抓龍。”

她跑到湖畔,也顧不得髒,雙手撐地跪在枯葦凍土上,擔心地說:“別弄了,太冷了。你上來吧。”

“冬天的水不那麼冷的,你等等。”結果他在泥塘裡撈了半天也沒有任何的收穫,最後在她的連聲催促下,只好無功而返。她看著他的表情,一瞬間彷彿是像看到了一個孩子,在幾近枯萎的蘆葦葉叢中忽而欣喜,忽而失望的神情,單純如斯。他上了岸,賭氣地坐在地上,猶自不解道:“怎麼什麼都沒有,難道真的是北平太冷嗎?”

“你要找什麼?”

“泥鰍呀,以前我爹經常帶我摸泥鰍的。”

她忍住笑,哧一聲道:“這就是你說的龍肉嗎?真是魚目混珠。”

“小時候仗打得厲害,家裡生意越來越差,到後來經常沒得吃。爹就帶我去水塘裡摸泥鰍,然後烤給我吃。我剛下水的那兩天,經常摔得滿身泥,他就笑我是泥鰍王,我在他面前總是很任性,氣得也潑了他一身泥。他都不發火,但是趁我不注意就會把我抱起來塞進竹簍裡去,說今天捉到最大的一條。後來在回去的路上,他跟我說,我實在太瘦了,那麼小的竹簍,都能裝下我。他要我多吃些泥鰍才能強壯點,好替他幹活。你說它是魚目,但在我眼裡它比龍肉還珍貴。”他雙手抱膝,回想起從前清苦的時光,反而露出恬靜的思念神情。

“後來呢?”她對這類事向來很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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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入了秋,實在沒東西吃了。他才決定帶我去別人家幫傭。”

“所以,你就來了我家?那,我真要感謝泥鰍。幸好它們跑了,才讓我遇見你。”她見景行的神情越來越悵惘,旋即笑道:“你還說你不笨,這裡哪會有呀,冰結得都有牆那麼厚。再說了,你也不打聽一下,萬一,萬一泥鰍不喜歡這片水呢。”她據理力爭,陳述景行的種種愚笨行為,最後把香瓜用刀一分為二,遞了一半給他,笑道:“八戒,今天我給你一個面子,把果子分你一半。你以後不能再欺負她了,要事事都聽她的話,知道了嗎?”

“嘁,我還不夠聽你的話麼?”

“嗯,這一條你還算差強人意。”她在景行面前也是十足的任性,正如他在高師傅面前。他發現,原來任性並不是一個完全的缺點,畢竟她對王家所有人的客氣疏遠,若是轉移到他身上,景行知道自己必定無法接受。

今天的日光很好,所以寒風也不那麼鋒利,從遼闊的湖面吹來,親切地像是童年桂花谷的幽澗溪風。他挖出已燒焦的荷葉團,一層層撕開後,取出裡面的金黃色的雞肉,有些部分也過了火候,有些焦了,但看上去反而更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