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事先就在雞腹中灌入醬料和香料,遂在燜烤時,隨高溫滲透進肉裡。若昕有些怕,像只好奇的小貓伸出爪子,小心地觸碰一下眼前的食物,問:“真的能吃嗎?”

“我沒試過呀,今天第一次做。所以請你今天和我一同品嚐。不用客氣,你先請。”他咧出真摯的笑容。她作勢打他一下,壯起膽來撕下一點肉,說:“有什麼好怕的,我就吃給你看。要是好吃,你就得都給我。你繼續去抓你的龍填肚子吧。”

她一開始還能露出美味的表情,但很快就裝不下去,一口吐了出來。景行也撕下一片放入口中,又幹又澀,也難以下嚥,還有股濃烈的鹹味。她皺眉看他,吃了一大口香瓜潤舌後才說:“你下毒了嗎?為什麼會這麼難吃。”她話還沒說完,就伏在地上捧腹大笑,“我要把這隻雞帶回去讓所有人都吃吃看。但是吃之前一定要告訴他們是全天下最厲害的師傅烤的雞。要是,要是,他們問我是哪裡買的,我就說,是高老莊買的。”

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景行撇嘴道:“有那麼難吃嗎?”

“有,不過這一定是我吃過最深刻的鳳凰肉了。”

景行只好開啟最後一個紙包。裡面是幾塊煎得金黃的鵝肝。雖然已經冷卻,但油脂的香氣立刻就溢位,引起她的好奇心。

“這是什麼?”

“鵝肝,在寧波人那兒買的。”

“鵝——肝?”她露出尷尬的表情,彷彿對面前的食物已生出難以下嚥的念頭。

景行一時忘了她曾經的“田園君子”,現在才意識到,窘迫地說“要不——我拿去埋了?”

她噗嗤一聲笑,嘲弄道“你也是隻呆鵝,還吃鵝肝呢。我又沒說不吃。再說你都願意吃,我有什麼不敢的。”

景行好笑道“我有什麼不願意的,很好吃的。我都快有好多年沒吃過了,還是之前我爹給我買過一次。”

若昕拿竹籤戳起來一小塊,咬了一小口後,覺得味道尚好,銜笑頷首,只是稍微多吃一點就會膩。

他見她難得這樣肆意地展露笑顏,但在不經意間,也看見遠處的樹後有一個人影。他眼神一向很好,相信自己沒有看錯,那個人是雲裳屋裡的小巧。

他始終與她保持兩尺遠的距離,並沒有什麼不合規矩的舉動。他低語道:“我們回去吧。”

她看見他轉變的表情,立刻會意,風雲不驚地問:“誰在那裡?”他不知道該怎麼說,又恐徒生事端,卻聽見她又說:“你說了不能騙我的。”他只好說出看見了小巧。她依舊很淡定,拿起一枚青梅子,愜意放入唇間,仍舊欣賞水清木華的美景,待吃完後才緩緩起身,淺笑道:“我們走,不用理她。”

回程的路正好是她潛伏的那一條,看來她是一路尾隨至此。若昕並不畏懼,坦蕩地往那條路走去。在即將路過那棵樹時,眼見一定躲不過,小巧遂自己走了出來,主動上前尷尬地笑道:“六姨太,您怎麼也在這裡?”

“我出來散散心,你呢?”

景行可以猜到,若是小巧不迎上來,她必定會視若無睹地走過那條寬闊的道路。

“我,我是回家探親的。我家就在海淀這一帶。這不,走到一半路,我有些不舒服,就只好找了棵樹。”她說到此處,臉就紅了起來,這番神情正符合她給出的理由。原本是個高明的說辭,可以完美掩飾她的不安窘迫,但是因為北平頤和園一帶,樹與樹之間的距離太大,且冬日光禿禿一片,根本毫無掩飾物。她的身後又是水面清圓。任何角度都可以清晰地看到樹後的一舉一動。

小巧急得耳根發燙,卻聽見她只是說:“那你早些回去吧,別讓你家裡人久等了。”她默然立在水畔風中,似乎也成了楊樹,與畫面融為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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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巧應了一聲,很快就逃離了。她卻仍舊遙望遠方的長橋臥波,眼波空濛,似乎那邊有什麼東西正與她對望。直到景行喚了她兩聲,她才淺笑道:“我看會兒風景,你催什麼。我們又沒有家要回。”

景行立在她的身側,擋住呼嘯而來的冷風,道:“走吧,風變大了。”

她卻恍若未聞,忽然拉住了他的袖子,笑道:“大白鵝,你做的東西太難吃了。我帶你去吃餛飩吧。”

那是她第一次這樣叫他。他在須臾的恍惚後驟然失措,待回過神卻發現她已往前走了。她的步伐總是沉重,卻從未猶豫過。

事後王家並傳出沒有任何風言風語。她也開始屬於她自己的另一條生命。從早間起,就開始刺繡。她繡好的成品由景行帶去給布莊老闆,再為她帶回各色絲線布帛和客人預訂的圖案。

王渝謙自初一晚上,在下人的眼中神色不霽地離開,一連四日都留宿在春黛處,趕上春黛午後要打牌,他就會去蘭馨屋裡。且有下人傳出他說的一句笑語。“你這裡竟然比我的書房還要安靜別緻,看來我以後要來你這裡辦公了。”

這四日,他根本就沒有提及剛納不到半年的六姨太。不過對她來說,那四天是難得的愜意時光,她大部分時間都用在刺繡上,景行則在邊上為她點茶,無事時捧一本書看。除了嘉明每天都會來,也就是三院邀請她一起去打牌。

春黛彷彿對誰都有用不完的熱情,見了誰,不論主子下人都會對他大大咧咧道:“過年得了不少紅包吧,去我那裡打牌,三缺一不好的咯,把財神都氣跑了。沈姨太,張姨太,楊姨太,方太太,李太太全都走親戚去了,顧姨太家裡也忙得要死,一堆親戚,還有她先生的下屬來拜年的。我給她打個電話,反聽了她一通訴苦。她說成了老媽子,要照顧這幫上門討命的小鬼。”

她哇啦啦一大通話,幾乎沒有一個錯字地重複數十遍,連幾個太太的姓氏都沒有唸錯過,聽得若昕頭直犯暈。她推脫道:“我不行,我做繡活做得眼睛疼,萬一牌都看花了,要輸錢的,我可不去。”

她並未說謊,她的牌技實在很差,總是十賭九輸的局面,現在又成了斂財的人,自然才不會去趟這渾水。

春黛靠在門邊嘮叨道:“哎呀,做什麼刺繡。你還是新時代的女性麼,我們要為自己活得,玩得開心最要緊,搞得像舊社會的貞潔烈女一樣幹什麼,成天女紅,牌坊,那些是封建餘毒,要挨批的。”她邊走邊抱怨,不知看了什麼報紙,從上面學來幾句話。她可以把生活各個方面尋來的好詞名句都用在她的尋牌搭子之路上。她路過景行時盯著他看了許久。景行被她看得全身汗毛豎起,放下書後拱手道:“三姨太有什麼吩咐嗎?”

她忽然咧出激動的笑容,又穿著毛茸茸的白貂皮。景行當時彷彿看見一隻雪白的貓咧開了嘴。她雙眼放出精光,湊近了幾步啟唇笑道:“欸,你——你會不會打牌的啦?陪我們來幾圈。三缺一很觸黴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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