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女眷都要去上香。若昕原不大想動彈,但經不住雲裳的熱情。她笑道“以前太太在時,大少爺是認了廟後的松樟樹做乾爹孃的,為的就是萬古長青的好兆頭。可惜二少爺命苦,一出生太太就沒了,也沒人替他操辦這事。說起來怪可憐的,我們幾個做小的也不夠格管正房的孩子。如今大爺明說了讓你帶他,正好讓他少受些委屈,該全的都補全了。”

她不能拒絕了,遂起身去換衣裳,又聽雲裳說“不必打扮了,你這樣素淨正好。佛前聖地也忌諱衣飾花裡胡哨的。你看我就插了支檀木簪子,衣裳也是舊的。”

一行人上了黃包車,直行到菜市口,又往南走了一里多地,到南橫西街右拐走一段路就能隱約看見法源寺的古剎廟簷。她下了車,才發現來的人只有雲裳和蘭馨。王渝謙是不信神佛的人,春黛昨夜和幾個下人打了一宿的牌,此時估計正抱枕酣睡,這些她都知道。但是連認了乾爹孃的王嘉昊也沒有來,讓她略感奇怪。

雲裳正替她牽著嘉明往前走。若昕走近蘭馨,問“怎麼就咱們幾個?”

“大爺不信這些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大少爺呢,我聽說他是認了這裡的樟樹松樹做乾爹孃的。不用來拜一拜麼?”

“那我也不清楚,我是兩年前才來的。不過這兩年,大少爺是真的從沒來過。”她的笑意柔和,同她的長相一般。蘭馨的年紀其實和若昕相差不大,才十八歲。至於怎麼來到王家,又是如何做的五姨太,她就不得而知了。她在王家彷彿得不到任何人的關心和矚目,她也總是保持一副溫婉柔弱的姿態,在各種宴會上扮演毫無存在感的傾聽者。她還想問些什麼,就看見嘉明從前面跑過來。他說:“六姨,二姨說你要給我認乾爹娘,什麼是乾爹娘?”

若昕不大好解釋,把他抱起來笑道:“就是再給你認另外的爹孃,他們會保佑你一輩子健康平安的。”

“我有爹孃,為什麼還要再認另外的爹孃。六姨,你是不是不想要嘉明瞭?”他低下眼睛,彷彿就快要哭出來了。若昕道:“沒有,他們呀,是一顆樟樹和一顆松樹。所有小孩子都要認的。嘉明這麼乖,六姨怎麼可能會不要你。”

他點點頭,不知何時拿出一顆糖迅速塞進若昕的口中,讓她措手不及。一股清甜的奶香四下漫延。“這個——這個是爸爸讓人給我們帶的牛奶糖,我吃了一顆,可好吃了。我給六姨留了下來。”

她莞爾一笑,把他抱在懷裡往前走,問:“剛才二姨和你說什麼了?”

他眨著眼睛,努力地回想後一字一句地說:“二姨說,六姨對我很好,要我也一定要對六姨好。”

她心中納罕,卻也不再多想。到了廟裡,她只拜了大雄寶殿和觀音殿,行至藥王殿後就不想再走了。蘭馨和雲裳每逢一處佛或菩薩都要三跪九叩,又說要去拜四天王殿和一百零八羅漢街。

若昕遂帶嘉明在水邊看放生池裡的鯉魚。不知是否在佛前的緣故,那些魚的鱗片光澤很好,在清澈的水中閃出金色的光。它們不需要做任何事,僅在水裡沒日沒夜的遊曳。偶爾會有香客扔下一枚銅錢許願,將它們驚得四下亂竄。池底鋪滿了銅錢,甚至有不少大額的銀圓。它們就是接受著紅塵俗世的供奉,活成佛前至尊靈物的模樣。

“我從來不相信,扔幾個錢就能實現願望的?”

她聽到熟悉的聲音,心跳忽然亂了一拍,轉過身去。王渝謙西裝革履,立在她身後。她起身後就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坐在池研的圍欄上,坐姿根本不像個虔誠的香客,倒是個來公事公辦的使者。“怎麼不說話?難道你相信嗎?”

若昕搖搖頭,平靜地說:“我也不信,不過這是在佛前,也不該出口狂言。”

“你是在教訓我?”他咧出一絲冷笑,打量著她今日的裝扮。淺青色袍子,穿一領灰色的兔絨上襖,髮髻間也沒有金銀珠玉,就插了支潔淨的水晶簪。

“您多心了,我只是說一句實話。”

他哂笑道:“你很不會裝溫順守禮的樣子,那還裝什麼。既然是佛前,我也聽過一句眾生平等,你就不必裝模作樣了。”

她手心滲出了冷汗,被他突如其來的一拉就給拽到身邊。“坐著,你又不是我的下屬來彙報工作的。”

他的手掌很大,因為常年握筆,食指和中指上有一層很糙的老繭。她像觸了電似的迅速把手抽出來,放在自己的膝上,蹙眉不快地說:“佛前淨土。”

她也聽說他喜歡在女人身上做功夫的事,所以愈發謹慎逃避。他倒也不生氣,只是譏諷道:“你一個不虔誠的懶人也知道佛前淨土?”

他知道自己只拜了三座大殿就沒有繼續,難道他一直都跟在後頭?她聽他用一種類似雜誌上的笑話般的語氣反擊,彷彿受到了理所當然的跟蹤和窺視,忽然感到異樣的惱火。她冷笑道:“大爺為什麼不和我們一起來呢,偏要做尾隨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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