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後不久的一晚,三院突然發出一陣極悲慘的尖叫。即使是當時聽見的人也沒有敢主動過去,都縮在房間裡發抖。

安癸原在那一晚守夜,正從外面歸來,手凍得直髮抖,卻在昏暗的簷廊轉角處撞見行為詭異的女子。

玉玫穿著白綢睡衣,在院子裡徘徊,四處張望,低聲呢喃道:“你在哪裡?你出來好不好?我跟你解釋清楚,我向你道歉,我不是有意要害你的,真的。你要是氣不過,就帶我走吧。”

她忽然看見廊下有個人影走來,泛起乾澀扭曲的笑,彷彿找到了救命的稻草,立刻迎上去抓住她的手,迫切地說:“你來了,你終於來了,我等你好久了。”

天色太過昏暗,僅憑手中的紙燈籠根本看不清對方是誰。何況玉玫多日憔悴,早已眼周烏青,臉色慘白,此刻蓬頭散發地撲上前去,聲音又極為沙啞刺耳。安癸完全沒有認出來,早已嚇得慘叫起來,雙腿一軟往後連滾帶爬,撞在門框上,幾乎要暈死過去。次日她被晨起的人在牆角發現,已神志不清,躺在床上一個勁地發抖。

孟氏沒有法子,賞了一筆錢,讓她家人把她領回去了。

這座宅院的混濁陽光擁有極端的滲透力和常人難以抗衡的狡黠,從四面八方打來,無孔不入地鑽進老宅腐木的縫隙,潛伏在混濁的暗處等待時機,轉瞬吞下任人宰割的弱小無辜。

幸而若昕並沒有因此喪失任何的快樂。她居然出奇地喜歡景行曾順手買下的莎士比亞戲劇。那些比詩詞歌賦還要拗口的唸白,也同時褪去了古文的晦澀,轉而替代的是一種朦朧而溫情的華美傾訴,和皮影戲相得益彰。

若昕隨手繡了幾朵花,就半闔眼說困了,落霞於是伺候她午睡。其餘幾個小丫頭也各自東歪西倒地靠在欄杆上,就著迴廊裡的穿堂風打盹。景行坐在炕下看書。忽然間秋水輕聲走進來,對他說:“太太找你有事。”

景行於是放下書和她一道往幽蘭院去。時至盛夏,後宅的迴廊都掛了湘妃竹簾遮擋烈日。四處都很安靜,景行隨她踏入房間時,發現屋內只有孟氏一人坐在炕上。地上灑了冰水,加之竹簾,屋中極為涼爽。

秋水帶他來後也萬福告退。孟氏叫他去炕下坐,問:“三丫頭現在做什麼呢?”

“小姐正午睡,在花園制了一上午的香,回來就說累。”

“這丫頭心大,又不愛學乖,成天淘氣,竟一點女孩子的樣兒都沒有。若是尋常女兒倒要吃些苦。幸好她是小姐,將來就算嫁去別家也是正經太太,即使拿不動針線,也有人伺候她一世。”

景行懂她的意思,應了一聲,不再畫蛇添足。

孟氏又淺笑道:“就是她心思單純,一遇到好玩好看的東西,也不分有沒有壞處,就往前湊。這讓我怎麼受得住。”

她目色慈祥,凝視景行,“幸而有你,是你讓三丫頭離紅藕院遠一些的吧?”

景行面色驟然變得緊張,立刻要站起來回話。她含笑按住他,說:“你不要怕。我是真的要謝你。你做事聰明,可世上聰明人很多,最要緊的是聰明但又有分寸。這些事確實不是你能夠管的。”

她一指案上兩株建蘭,“那是賞給你的。”

景行看了一眼就認出是永懷素。花色清淺,價值也不低。孟氏笑道:“三丫頭很聽你的話。”

他起身復又跪下作答:“因為小姐是主子,我是下人。我一向聽她的話,從不違揹她的意思,所以小姐才看得起我。”

孟氏盯著他半晌,沉默不語,許久才笑道:“別跪了,起來吧。我也沒別的意思。你是個好孩子。如果三丫頭是男子,而你是個丫頭。我想我會很願意把你賞給她做房裡人。但是——”

她輕撫腹部,笑道:“你也十五歲了,在你十六歲前,是必須把你送出她身邊的。畢竟男女有別,我不管現在外頭是什麼風聲,說女孩子也能出去上學,也可以和男人一樣大搖大擺地逛街上酒樓茶館。那是外頭的事,但是我的女兒絕不能這樣沒教養。我誇你懂分寸,也是為這個理。”

景行眼前浮起她的明媚笑容,垂首道:“太太放心,我明白分寸,會保護好主子,避開所有對她而言的危險。”他相信自己說的很明白,那個危險中也包含他自己。

孟氏不動聲色地長鬆一口氣,說:“現在三丫頭離不開你。我也想不出什麼法子。姑且等到她定了親,我再送你出去和你爹團聚。再在家中的丫頭裡挑一個模樣性子都上等的許給你。也算成全了我謝你的心思。”

她傳喚道:“秋水,去首飾匣子裡把那套滴水綠石的鏈子耳墜手鐲都拿出來,給紅藕院送去。”

林固貞正好和景行一同出去,在院子裡似是閒扯話題來聊:“世上聰明人實在是太多,而有的人偏偏就認為誰都不如她。很多事,光憑聰明是不夠的,在這之前,還要學會識相。正如雞再聰明,也永遠比不上鳳凰討人喜歡。何況脫了毛的鳳凰不如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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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行抱著兩盆蘭花回到院中。若昕當時已經醒了,松懶懶地坐在床沿上問:“哪來的花?”

“太太賞的永懷素。”

“哦。”她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娘賞的你,你就拿去吧。要是你喜歡,我再和娘去要。”

景行見房中無人,就問:“她們呢?”

“挽綠去拿衣服了。落霞要幫我洗臉,但是玫瑰露用完了,她說去香料房裡取。其它人大概都跑出去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