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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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行做了一桌子菜,高師傅也說了一桌子話。他看著眼前這個高大剛毅的男人,發現原來他也能扮演滑稽的角色,與平日默不作聲的嚴肅形象大相徑庭。他一定猜到了,他根本無法掩飾久違的憂慮和無助。
景行只能驢唇不對馬嘴地應和著對面過度而不自然的發言。
“原來我做菜這麼好吃。”
他天真地笑了,說:“你忘了麼,我們進來前,整整兩年的飯都是你做的。一開始可真難吃啊。一雙手小得連根蘿蔔都握不住,成天泡在冷水裡洗菜淘米。白菜根縫裡的泥洗不掉,爛葉子也擇不乾淨。燜出來的飯不是糊的就是硬的,幸好煮雞蛋還能下口。還有你炸的酥肉,我第一次看到人切肉是兩隻手一起握刀,像是剁骨頭似的。炸出來的肉像黑炭條,鹹的要死。也就我不敢惹你,當成祖宗,做的飯全都得吃了。”
景行不可能會忘,都是他手把手教的。他更不會忘,也不會平白無故地提起這一大串話。他叫了一聲:“爹。”
高師傅眼底倏然泛光,連忙應了一聲:“哎,怎麼了?”
“晚上我想去看戲。”
“好,我們再去逛燈火街。那裡有一家很大的書鋪。你的舊書都翻爛了吧,我給你買幾本新的。”
他迅速地撥飯,更像是期待的人。
那一晚戲園子連著數場都是放的《遊園驚夢》或是《霸王別姬》。高師傅認為景行這樣的年紀,一定不愛看咿呀聲中的纏綿愛情。於是他不停地問賣票的人有沒有西遊或是水滸之類的熱鬧戲。那個人已經不耐煩起來,揮起手哼道:“我說了幾次了,你耍我玩是不!”
景行從兜中取了錢,說:“拿兩張《遊園驚夢》吧。”
票販子見了錢,態度稍微好轉了些,撕下戲票子給了他,對高師傅一陣斜睨,不屑地啐了一口,又吆喝起來:“買票了啊,名角戲票,再來晚了就沒了啊。別想趁著人混進去嘞。”
高師傅也要掏錢,但動作沒有景行快。他埋怨道:“你付什麼錢?不是都丟了?”
景行衝他齜牙笑道,“帶出去的都丟了,壓箱底的還有呢。”
高師傅一拍他的肩膀,說:“小子,聰明的,以後記住雞蛋不要放同一個籃子裡,心也不要往一個地方放。”
臺上唱得淒涼哀婉,年幼的景行在臺下並非全然無觸動。那是個很簡單的關於門當戶對的故事。高師傅在中途發出一聲重嘆,那是景行從未見過的神情。他的眉間染上了一層陰雨連綿的色彩,好像在祈求陽光能夠如約而至。然後他的眼角有淚光一現,景行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直到出了戲園,高師傅還是心神不寧。景行看見門口有人在賣皮影,全是按照當下時興戲的角色造型做的樣子。他想若昕可能會喜歡,就拿錢給她買了一對,正好是遊園驚夢。高師傅雖然魂不守舍,新城喧騰的燈火街道無法在他的眼中呈現出同樣輝煌的倒影。他沒有忘記帶景行去書店。景行在架子上找到了《牡丹亭》,憑藉對戲的記憶,希望能看到一個完整的故事。他又找了幾本時興的書,近幾年,留洋的人越來越多,也帶回了許多洋人的東西。比起火車,電機這些笨重的東西,也有更輕靈的物事隨崇洋熱潮一道而來。在城裡,不論富貴貧賤,一身洋貨都是高貴品味的象徵和足夠炫耀的最大本錢。景行拿了幾本賣得最好的書,想看看到底有何處精彩,讓書生學者爭相搶購。
那一晚高師傅早早地睡了,景行想他一定累了。睡前他坐在燈前撫摸景行買的皮影,在滿室昏黃中,一直緊皺長年都沒有徹底舒展過的眉心。
景行在第二日清晨就回到了後院,先去拜見孟氏。在屋外遇見了若暚。自從毒蜘蛛的事後,景行再也沒有和她正面遇上。其實上次那事至今無果,房中的下人都被帶去調查,連在遠處彩雀院的下人也被拉去審問。但景行後來才得知,盤查她的下人是月現主動要求的。當時蜘蛛離若暚不過一尺遠。府中雖眾說紛紜,但都一致認為那一定是衝她去的。孟氏又再度問起。她也只是說沒注意。等她看見時,那隻蜘蛛已經爬上緞面了。景行按禮數給她請安,但若暚卻在他身邊停了下來,低聲說:“很多事因就是果,救等於害。上次的事,我沒想到你會進來,不知道是該向你道謝還是道歉了。”
景行沒有聽懂,下意識地想告退走開。她並沒有帶下人,只是獨自玉立在迴廊上。她又嘆息:“當時你是因為擔心三妹吧?”
她對景行來說,從初見那天起,身上就籠罩著一層與她溫婉長相不符的幽怨神秘。“有時弱者要保護自己,就必須要讓別人相信你確實是個弱者,沒有任何的危險。你可要仔細點。”
景行每次見到她,心裡都會蒙上一層壓抑。匆匆給孟氏請過安後,就急著回到若昕院中去。她正目色鬱郁地坐在炕上,一手托腮地盯著窗戶外邊,看上去心情很差。她見人回來,哼一聲地轉過頭去沒有看他,“外面好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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