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椅子上盯著那盆綠蘿,試圖數清它有多少片葉子。但最多數到三十一,我就開始分不清哪些是數過的了。

今天是我住院的日子。

我一點都不想回憶自己是怎麼被送到醫院的,路上大概暈了一段時間,記憶不連貫,在病床上一醒過來,就看見玻璃窗外我爸媽在走廊裡和孟潛聲吵架。

準確點說,是我爸媽單方面罵孟潛聲,我都沒怎麼看見他開口。

沒一會兒,就有路過的護士喝止,外面安靜下來,我媽進來一見我,眼淚就滾出來,坐到床頭,輕輕地摸著我的額頭:“你是要我的命啊!”

我爸面色陰沉如鐵,走到我跟前,卻沒發火,問:“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我搖了搖頭,說對不起。

我媽抽噎不止,溫熱的淚水打在我手臂上,她伸手去抹,有一點飛到我臉上。

孟潛聲一直望著我,但只站在病房的大門口,並不進來。我也望著他,見他微微擰著眉頭,看上去好像很難過。

身體情況穩定後,我爸聽從大夫建議,把我送到了五醫院的住院部。我媽死活不肯,說五醫院那種精神病院裡面關的都是亂七八糟的瘋子,被我爸發火吼了一通,才不提了,一路上抓著我的手哭,說:“我是真的命苦,遇到你爸……你有什麼想不開的?你從小就是這個樣子,什麼事情都不願意跟我們說,但你也不該把自己弄成這樣。你想過我們嗎?你不知道我當時看到你……”

起初我真是滿心愧疚,恨不能時時道歉,但因她終日喋喋不休,這愧疚也日漸稀薄,最後變作一層灰塵,被風一吹,杳無影蹤了。我輕輕拍她的手,她以為我在安慰,於是揩掉眼淚,心滿意足地給我端茶送水。

其實我只是想讓她不要再說了,聽得心煩。

辦住院手續時,孟潛聲也來了,不知道他們商量好了什麼,我媽沒再讓他滾,也沒有破口大罵,只是拿他當空氣;我爸也不拿正眼看他,避得遠遠的。

這裡的病房和普通病房沒有區別,而且更清靜。護士給我安排床位時,大夫拿著紙筆來詢問病史,我聽見他問了一連串,什麼急起緩起,起病症狀,既往就診經歷等等,問得我爸媽面面相覷,一頭霧水。一旁的孟潛聲接過話頭,醫生便和他談了起來,我爸媽的臉色俱轉陰沉,閉口不言。

手續辦完已經接近中午,我送他們到走廊盡頭,孟潛聲站在那裡打電話,在我媽密密匝匝的話網裡,我聽見他似乎在改簽機票。

“行了。”我爸打斷她,久久地看著我,“你不要想那麼多,我們就你這一個,不會不要你的。好好配合醫生,你媽有空就來看你,這裡夥食不好,想吃什麼跟她說。知道了嗎?”

我點點頭。

他也點頭,瞥見不遠處的孟潛聲時眉頭緊皺,大步流星走向電梯。見我媽還在嘮叨,他不耐煩道:“快點,你走不走?”

我媽一直將我往裡推:“你快進去吧,還要做檢查。”

我輕輕撥開她的手,說:“我跟他說兩句話。”

她不假辭色:“你不準再給我搞事情!”說完又警惕地看了眼孟潛聲,這才跨進電梯。

電梯門關上,我又等了一會兒,孟潛聲掛上電話,朝我走過來,溫和地笑了笑。我兩隻手都忘了怎麼擺,幹巴巴地問:“你改簽機票?”

“嗯,晚上回去。”

“是我耽誤你了?”

他瞥了我一眼,笑說:“沒有。”

“那天給你打電話,我腦子不太清醒,麻煩你了。”我覺得難為情,“我爸媽他們要是說了什麼難聽的話,你千萬別往心裡去。”

他安靜地聽我磕磕巴巴地講完,微微笑道:“不用跟我這麼客氣,很見外。”

我點點頭,卻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一時默在原地。他也不開口,樓層裡靜悄悄的,只隱約傳來女人的歌聲。

“你好好養病。”他說。

“我知道。”

“不要隨便停藥。”

“嗯。”

沒再聽他說話,我抬起目光,他點了點頭:“那我也走了。”

“好。你路上慢點。”

電梯的數字不斷跳動,到四樓時,我終於憋不住了,低聲問:“你會跟方雯倩結婚嗎?”

他露出驚訝的神色,似乎沒想到我會問這個。我也意識到自己的唐突,趕緊說,:“抱歉,當我沒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