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上關庭在她的公共平臺上有個抽獎活動,但她要趕飛機,所以讓我幫忙登入賬號把獎抽了,免得被舉報“散佈虛假抽獎資訊”。

我問她能不能黑箱操作讓我也中個獎,她沒有回答,露出十七世紀歐洲貴族式的神秘微笑。晚上我登進賬號一看,原來獎品是三套維密內衣。

“訊息提示”一欄裡顯示有將近一千條未讀評論,我大致翻了翻,除了“就喜歡山竹姐這麼敢說,瘋狂表白山竹姐”,“山竹姐公佈地址吧,我要給你寄二十斤山竹”這類,打嘴仗的評論數不勝數,到後面我已經不認識“婊”這個字了。

關庭賬號的個人簡介裡赫然高掛著一串紅字:“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點開最新動態,昨天晚上發布的一篇文章標題跳入眼簾:“你的初夜:荷爾蒙沖動還是儀式性獻祭?”

她這一手擬標題的絕活,不去做娛樂八卦記者真是屈才。

關庭是個真正的女權主義者,起碼我是這麼認為的——雖然現在“女權主義”幾乎和“性別為女的腦子進水的傻缺”劃等號,我依然堅持這是個中性詞——然而這篇文章下面的熱門評論裡,卻有好幾條都說她是被男權主義洗腦的垃圾。

表達者的一句話,聽者能理解出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意思,或許也是人類區別於其他動物的神奇特點之一,畢竟動物不會搞不清自己的同類是在示好還是示威。由此看來,似乎高度發達未必全然是好事。

有條評論說:“初夜之後,女孩就變成了女人,是人生最重要的一次經歷,我會珍惜地把我自己交給我此生真愛的那個人。”

下面附和聲眾,許多尚且未經人事的年輕姑娘表示要鄭重守護自己最重要的東西,等待和自己要共度一生的另一半共同分享。其中很多人還不忘言辭犀利地嘲諷關庭的“蕩婦道德”。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我跟孟先生的第一次實在平淡無奇,並不比我生命裡其他任何一天更重要,甚至比起第二天早上的期末考試的重要性都差得遠。

大三開學沒多久,孟先生在校外租了房。小區雖然老,但緊鄰學校,生活方便,裡面的租客大半都是學生,關庭也搬了出來,獨自在另一個單元住。起先我義正言辭地拒絕了孟先生的同居邀請,但耐不住三天兩頭往他那兒跑,有時玩得太晚錯過了宿舍的門禁,就在他屋子裡賴一晚上。

書,衣服,電腦,總之屋子裡我的東西越來越多,在宿舍裡反而常常找不見東西。有一次系部讓我交一份蓋好章的資料,我滿身大汗地把宿舍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之後在孟先生屋子的茶幾上發現了——當天晚上我就收拾好大包小包搬了進去。

第二天一起去學校的的時候碰到關庭,她嘬著一盒牛奶,嘴裡念念有詞地背課文,忽然眼睛一亮,卷著書湊上來:“喲,咱們狗獾的同居生活怎麼樣?”

我說她淨打聽這些,也不害臊,她輕蔑地哼了一聲,挎著包施施然去了,像只剛把尾羽燙成大波浪的孔雀。

住在一個屋簷下,沒有個擦槍走火的時候才說不過去。說起來那會兒是真的生理常識匱乏,中學的生物課上,人體和生殖那一節老師都跳過不講,男生們也只會指著生殖器的圖片發出下流的笑聲以此讓女孩子難堪。所以當我洗幹淨在床上打滾等孟先生洗澡出來,心裡卻油然而生一股視死如歸的壯烈情緒,想到白嘉軒的第五個女人恐懼跟他上床,因為傳言說他褲襠裡長了狗的家夥,長著倒刺還有毒汁,能把女人的心肺肝花搗得稀爛。

一想到孟先生成那樣,我在床上笑得打嗝,一點沒注意他什麼時候進來的,半濕的毛巾往我頭上一扔:“傻笑什麼?”

我把這段講給他聽,他的表情彷彿在說我腦子有問題:“你又不是沒看過。”

這倒是大實話,小時候我還摸過,誰家小男孩兒沒在上廁所的時候比過看誰尿得遠的把戲。

但這天晚上的戰況非常慘烈,很長一段時間都高居我“必須帶進墳墓的丟人事情”榜首。不止第一次,前兩次我們都半途而廢,因為實在痛得要命。孟先生擔心見血不敢硬來,替我拿紙,我躺在床上揩掉疼出來的眼淚,順道擤鼻涕,發誓願意和右手過一輩子性生活。

孟先生為此有了一點心理陰影。

一段時間之後——我們在床上已經非常愉快了,我問當時是不是嚇到他了,他才承認。他打了個比方,說是一個人拿好刀叉坐在餐桌前,揭開蓋子準備大快朵頤,一叉子紮下去,盤子裡的火雞突然慘叫一聲跳起來,大罵“操你大爺”。

我沒想到他竟然說我是火雞。

孟先生解釋說,獾是瀕危動物,要保護,不能吃。

這話要是換成別的人說,我一準兒揍他。

期末停課之後,關庭一個人回了趟家,回來後開始整天愁眉不展。

大二暑假他爸媽終於扯了離婚證,過了倆月她媽再婚,她爸先前處的女朋友吹了,父女倆在大別墅裡悶了兩天酒,她爸為了補償自家掌上明珠,恨不得把錢全拿給她花了。我有回跟我爸隨口說到這事,他反應淡淡的,只說:“老關最近投了幾個資,我覺得都不好。”

我沒太當回事,一連幾天看見關庭天天坐在小區樓下的大槐樹下面發呆,才突然想起這茬。問她是不是她爸生意上的問題,她沒搖頭,大約算是預設。加上她和孔英光情路不順,三天一大吵,天天小吵不斷,整個兒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可怕氣息。

考試期間,關庭之前參加的一個什麼翻譯比賽頒獎下來,得了筆小小的獎金,總算高興了點,恰好那時跟孔英光冷戰未歇,有錢沒處花,就請我和孟先生吃飯。吃完飯還不夠,她一定要去酒吧,於是我們在酒吧待了兩個多鐘頭。關庭借酒澆愁,我又管不住自己,最後孟先生一手拎一個,打車回了住的地方。

一下車,關庭就扶著牆根對著陰溝吐了一通,孟先生替她買水漱口,把人送回家門口,盯著她把門鎖好了才走。我其實沒太醉,但借酒裝瘋的機會不容錯過,也賴在他身上不起來。孟先生拖著我走到家門口,讓我下去,他好拿鑰匙,我死活黏著,他拎貓似的拎起我衣服後領,把我扯到牆邊,差點沒把我勒吐。

我罵了他兩句,他開啟門,一巴掌扇在我後腦勺上,把我推進屋:“喝多了就開始亂說話?”

我一脫風衣外套,抓住他的手往下摸:“我沒醉,你看,還能硬。”

孟先生說:“耍流氓倒是隨時記著。”

我得意道:“那是。”

話音沒落,他不客氣地下手捏了一把,我嗷一聲彎下腰,正好撞在他手臂上——我這多災多難的鼻子終於受不住,落了兩滴鮮紅的鼻血,以示抗議。

孟先生嚇了一大跳,趕緊把我拉進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