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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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把孟先生拱手讓人,我就非常不痛快;但更讓我不痛快的是,我沒立場攔著別人不讓喜歡他,畢竟我又不能在孟先生脖子上掛一塊牌子,寫上“禁止觸控或投餵”。
思來想去,只能先下手為強。
下決心後,我真正體會到什麼叫萬事開頭難。
做大事的人向來講究萬無一失,我為了想出個必定可以拐到孟先生的辦法,每天冥思苦想,從高一謀劃到了高二。
尤其是高一下期,為了跟著孟先生念文科,我偷偷改了分科志願書,我媽大動肝火,差點把我掃地出門,我破天荒沒有如她所願,那陣子家裡吵得雞犬不寧,好幾天我的腦袋都一抽一抽地疼。
當時我媽直接鬧到了副校長辦公室。副校長因為跟我爸略微有些交情,場面十分尷尬,我媽和他僵持不下,副校長只好跟我那個神出鬼沒的親爹打電話。
我爸臉色鐵青地把我和我媽領回家,不由分說先跟我媽大吵了一場,聽著臥室門外噼裡啪啦的脆響,我知道家裡的花瓶、杯子、果盤又不幸紛紛身首異處了。我躺在床上看加繆的小說,沸天震地的人聲被阻攔在耳膜之外,只有瓷器和玻璃器皿的碎裂聲沉澱下來,一溜冰似的滑進耳道深處,膩白的,幽藍的,還點綴著石榴紅。
這些聲響過去之後,門外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死寂。又過了一會兒,我才聽到厚重的腳步聲,接著門鎖轉動,我爸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房門在他背後關上,我坐起來,逐漸變窄的門縫裡沒看見我媽的影子。我盤腿坐在床上,我爸沒有走近,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端詳我。
他這段日子還是偶爾回來吃飯,但我總覺得好像沒怎麼和他見面,更難得這樣和他對視。客觀來說,我爸的確是個相當拿得出手的父親: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不僅事業有成,外表也是器宇軒昂,半道學來的一套高階做派也像模像樣,隨時西裝革履,絕不掛大金鏈子。
連向來吹毛求疵的關庭都連連點頭:“我以為只有我爸是個不像暴發戶的暴發戶,沒想到你爸也是。難怪他們關繫好,物以類聚。”
大概是我的錯覺,我覺得我爸今天看我的眼神還挺和氣。也許太久沒見面,距離産生美,因為我現在看他也很順眼。
我爸用目光解剖了我半天,終於開了金口:“你要念文科?”
我點點頭。
“想好了?”
“想好了。”
“以後後悔我可不管了。”
“我知道。”
“那就唸吧。”他輕描淡寫地說了這麼一句。
我的心怦怦直跳,遲疑了一陣,還是說:“但是我媽……”
“反正是你自己讀。”
我剋制自己不要當場笑出來,拉著臉道:“那好吧。”
於是我如願以償地跟著孟先生進了文科班。
我媽氣得一連半個多月不回家,不知道住到了外婆家還是舅舅家,總之我天天到姑姑家接受救濟。
這可把姑姑高興壞了,每天買好菜等我下廚房。我一邊炒菜一邊跟她訴苦,她聽完倒沒什麼特別的表示,只說:“既然是你自己想好的事情,那就放開去做。”
其實我就是腦子一熱心裡一蒙,被她一說倒像是美好理想與殘酷現實惡鬥似的,弄得我大為窘然,掩飾道:“其實我也不知道到底以後哪個好。”
姑姑平淡地說:“想得遠未必是好事,想得不遠也未必是壞事。人經常都是在後悔中過完一輩子的,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後悔,那就做現在不後悔的事好了。”
我聽得似懂非懂,胡亂答應了幾聲。
一到高二,我猛躥了一頭,終於徹底終結了何苗對我身高的嘲笑。大約是作為身高的獎勵,我還收到了兩封匿名的情書。但我對此並不高興,反而還略感傷心,想必我這個人除了身高再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地方。況且孟先生不是女孩子,我連唯一可能的吸引力都失去了。
因此我十分犯愁,成天長籲短嘆。
“你別嘆氣了,我聽得心都緊了。”
此時我們坐在茶樓二樓的包廂裡,關庭嚼著一瓣琥珀核桃,毫不留情地數落我。她正在鋪著草綠絨墊的麻將桌上奮筆疾書地抄作業,偶爾飛快地伸手一撩,把滑到眼前的長發重新撥到耳朵後邊去。
我滿心惆悵地捧著茶碗,將上面印的那隻兇神惡煞的龍頭對準她,以此表達本人的一腔憤懣。
“抄我的作業,對我尊重點。”
才五月初,天氣已經很熱了。金晃晃的陽游標槍似的從窗外紮進來,在雪白的牆壁上刺出滾燙而巨大的窟窿。還好現在是上午,間或一陣涼風吹進來,稍微抵消了我泛濫的愁緒。
關庭“嘩”地翻過一頁紙,問我:“你有什麼不高興的?我這個失戀的人都沒唉聲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