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1/2頁)
章節報錯
我出生那天就和孟先生認識了,不過我們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依照文藝作品的發展規律,兩個人要想成為天上有地下無的天作之合,總要有點什麼羈絆,最好捆上吊車臂那麼粗那麼硬的紅線,任他狂蜂浪蝶怒濤卷雪,也只端著個破木瓢,配上露出八顆牙的標準深情假笑,喊出“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飲”的口號。
多謝網路愛情小說資深讀者的小王提醒,上面這句臺詞大約過時了,眼下似乎都說“你是我是沉沉世界裡第一抹光,是冬夜裡最後一點火,是心口那一顆滾燙的硃砂痣”。
果然還是排比句氣勢磅礴。
小王今年二十六,只談過一次戀愛,據說是大學剛畢業在一家公司實習期間,喜歡上了一個女同事。追求之路道阻且長,好容易美夢成真,你儂我儂了一年多,卻沒修成正果,半途慘遭一個“雷克薩斯”巧取豪奪。
“雷克薩斯”是小王給那個情敵取的外號,據說前女友飛了他之後,那男人天天開著輛鋥光瓦亮的雷克薩斯來公司接小王前女友下班。小王受不了這閑氣,不等升遷,風風火火辭了職。
我表示年輕人太沖動是要吃虧的。
“君哥,沒錢寸步難行啊。”小王感嘆,“你女朋友不催著你買房?你們結婚怎麼辦?”
我高深莫測道:“君子固窮。”
小王在情感問題上一向將我的話奉為圭臬,聽完之後久久不語,把手裡的可樂一飲而盡,拊膺長嘆,表示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小王看起來八面玲瓏,內心卻還是有幾分多愁善感,從他耽溺於春花秋月的愛情小說就可見一斑。以前的梁馨茹也是這樣,我不由懷疑老周秘書的招聘條件裡可能暗藏了什麼不為人知的要求。
從前梁小姑娘在偶然得知我和“女朋友”是青梅竹馬後,豔羨之意溢於言表,據不完全統計,光“我好羨慕你女朋友”這句話前後累計就說了二十多次。這小姑娘也是情路不順,談了個大她七八歲的男朋友,精得流油,從沒把黏黏糊糊的小情小愛往心裡去,偏偏小姑娘愛得要死要活,前一天還心碎成渣,第二天就能繼續往上湊。
大約我和孟先生滿足了她的愛情烏託邦幻想,纏著我說完情史之後,立刻頒給一頂金燦燦的“理想男友”高帽。
實在受之有愧。
我和孟先生大抵還算有緣,出生在同一個婦幼院。
據我媽說,因為她生我的時候屬於早産,沒有奶水,把我餓得嗷嗷直哭,隔壁床住的正好是孟先生一家子,他母親二話不說就把我抱過去餵奶。
關於吃過丈母孃奶水這一點,雖然聽起來稍顯變態,但絕對算得上一次非同尋常的經歷。
孟先生比我大兩天,我剛吃完奶,他正好睡覺醒了。然而經過我一番鯨吸牛飲,孟先生已經無奶可吃,他父親只能兌了一小壺奶粉湊合,搞得我爸媽報歉得很。
這件事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開端,之後許多年裡,我還給孟先生添過大大小小數不盡的麻煩。俗話說見微知著,其實那時就可以看出端倪,只可惜當時我和他都還只會翻著肚皮亂蹬腿,連眼睛都睜不開,自然無從追究所謂的宿命論了。
我從小到大都是個麻煩精,但這麼多年裡孟先生從未表露嫌棄,我真心非常感謝他。也許因為他家老一輩跟著黨革命打天下,血液裡流傳著忍辱負重的優良基因,所以和我相處的幾十年裡,他大都事事耐煩,對我這個逼得他絕境求生的白匪也百般遷就忍讓。
這些矯情話我也不要臉地跟孟先生說過,他聽完,笑著摸了摸我的狗頭,並沒有說什麼。
我當時以為這是預設,但現在回想起來,大約不是那麼回事。
孟先生的爺爺和父親都是軍轉幹部,三代單傳,但他沒當過兵,因此老孟家的從軍傳統到他身上,算徹底斷了。不過孟先生小時候還是表露過那麼一點從軍的苗頭,那要追溯到我們還在大院裡做鄰居的時候。
那時候我們都只得兩三歲,有天孟先生家裡來了客人,我們的爸媽都去串門湊熱鬧,同院的小屁孩跟著跑出來搗亂,又派了一個去敲孟家的門。過了一會兒,孟先生被一個穿軍裝的男人抱出來,手裡還攥著摳下來的肩章。走到我們面前,孟先生沒抓穩,肩章“啪嗒”一下落在地上。男人撿起來,孟先生又抓回去,男人摟著他開玩笑:
“這麼喜歡肩章,以後是不是也要當軍人?小孟上尉。”
那位上尉轉頭把這件事說給大人聽,大家笑成一團。後來我們漸漸長大,但大人們不時還愛拿出來打趣,我才勉強記到現在,至於其他細節,就無從談起了。
小時候院裡的孩子都“孟上尉”地叫他,年紀漸大,臉皮薄了,才慢慢不再這麼喊了。
後來上了學,孟先生因為形象上佳,經常被老師叫去做主持人之類,這種場合最愛拿腔拿調,半大不大的中學生連西裝都穿不利索,偏偏還要一本正經地稱“先生小姐”,實在笑掉大牙。我是從來不肯去的,只願意在後臺幫忙,偶爾撞見他到後臺來,就學女主持的調子裝腔作勢地叫他“孟先生”。
他沒空抓住我揍一頓,只好隔著笑成一團的人堆,狠狠瞪我一眼。每到那時,我就尤其能體會流痞惡霸戲弄良家婦女的低階趣味。
這句調侃被我鍥而不捨地堅持到今天,孟先生已經能處之泰然了,甚至在某天反將了我一軍。
“看巴金的書麼?”他問我。
我很納悶:“你對我這個學文學的有什麼誤解?”
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據說蕭珊就叫巴金‘李先生’,我以前都不知道,原來你是有意暗示。”
“嘿。”我順手摸了一把他的臉,“我發現你念金融之後,臉皮一年比一年厚。”
他一偏頭親在我骨節上:“彼此彼此。”
說來也挺神奇,有時人多的場合不只一個姓孟的男人,他居然能準確分清我是不是在叫他。我問他怎麼知道我在叫哪個孟先生,他就不說話,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笑容。
我有一回急了,箍著他的臉不許顧左右而言他,非要讓說出個子醜寅卯,他就順便親親我,說因為“心有靈犀”。
這顯然是一種高明的糊弄,但我除了束手就擒,別無他法。
不過孟先生也沒怎麼好好叫過我的名字。他和我們小學班上那些同學一樣,都叫我外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