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才想起來,之前有段時間我犯低血糖,臉色白得像要上臺唱戲,梁馨茹問過,第二天就送了我一管糖,開玩笑說怕我暈倒在工位上,又說她那兒零食多,讓我想吃什麼隨時管她要,用不著自己買。

想到她專門去問自己的醫生朋友,回來一本正經地跟我說應該怎麼搭配飲食,我就有點感慨。

軟糖已經變了色,不能再吃了,白糖粒也撒了很多在抽屜裡,有些甚至黏成灰黃的一團,死死嵌在抽屜底,我不得不叫蔣阿姨幫忙,換了新的抽屜格子。

梁馨茹的工位全部清理了一遍,大風過境似的幹幹淨淨,連她電腦旁那兩盆小小的多肉植物也沒能倖免於難,被小王丟進了垃圾桶。

只剩下了灰的地毯,雪白的辦公桌,藍的資料夾,黑的電腦,還有永遠穿著不會出錯的黑白兩色西裝的小王,時刻準備著為周氏帝國拋頭顱灑熱血。

腦子裡像在反複咀嚼一片失味的醬肉,我開始想念姑娘不重樣的花裙子和真絲襯衣,還有柑橘調的香水,讓我一整天心曠神怡。

第二天午飯時間,我到樓下隨便買了一盆多肉,放在電腦旁邊。蔣阿姨看見了,誇我有童心。

漸漸跟小王熟起來,我才發現此人也不全然是鋸了嘴的葫蘆,有時候喜歡講他老家鄉下那些讓人毛骨悚然的老故事,我聽完後,在七月的中午當機立斷關掉了空調。

裡外的空調是通的,午睡的老周被熱醒了,滿身大汗地沖出來罵娘,我請他過來坐,順便喝一杯樓下買的涼茶,敗敗火。

涼茶是小王買的,美其名曰孝敬我。我這人本就生性多疑,尤其踏進商場這趟渾水之後,向來貫徹商場大拿周老闆“臨淵履薄”的四字原則。先聞了一聞,氣味可疑,遲遲不肯下嘴,恨不得當場變出一根銀針來試毒。然而迫於小王殷切的目光,我抱著不遜於狼牙山五壯士的決絕之心,咬緊牙關抿了一小口。

真他媽的!

那味道像攙了可樂的馬尿,或者過期牛奶,又酸又嗆。我費了吃奶的勁兒,才沒有把那一小口吐回杯子裡。

小王還一直問:“好不好喝?好不好喝?”

他興奮得臉皮泛紅,我開始認真懷疑裡面下了鶴頂紅。

老周不講究,拿起我喝剩下的涼茶就嘬。小王給我們開故事會,說得唾沫橫飛,我和老周端著辦公椅對著他坐,就差兩把大蒲扇和一盤涼西瓜。

半個鐘頭後,老周嘿嘿站起身,說了句:“你們這辦公間挺涼快。”逃也似地回了辦公室,像有稻田鬼在後頭攆他。

我前天發郵件給孟先生,告訴他小王買的涼茶有多難喝,他半夜回了我,說前陣子一個外國同事請大家去他家裡聚會,拿自制飲料招待,味道像濃縮了一百隻蟑螂,第二天大家都拉肚子,集體請假。

我一聽樂了,先問:“你怎麼知道是濃縮一百隻蟑螂的味道?揹著我偷偷吃過蟑螂了?”

旋即發現重點偏離,立刻又問:“你也拉肚子了?”

一瞄時間,他那邊是半夜,我發過去就沒管了。今天收到回複,孟先生說他只嘗了一口就堅決不肯再喝,有幸逃過一劫;關於第一個問題,他只模稜兩可地說吃蟑螂這麼重要的人生經歷,肯定要跟我共享。

孟先生天生會說情話,雖然這句情話的內容有點惡心,但是我還是抹不開臉罵他,甚至對著性冷淡風格的郵箱介面傻笑了兩聲。

小王立刻探頭,問我是不是在看成人色情影片。

孟先生在一家外資的大公司供職,因為開發市場還是商務合作什麼,具體我不記得了,零零總總差不多要駐外兩年,所以我們現在被迫遠隔重洋,只能掰著手指頭等他的探親假回國,一慰相思之苦。

我在企業上班的時間不長,懶散慣了,剛開始很不習慣聊天依賴收發郵件,對於孟先生的同事們用郵件聊天談八卦,我表示匪夷所思。但如今我們隔著小一萬公裡,加上時差這個混賬東西棒打鴛鴦,只好用郵件騷擾他。因為工作原因,郵箱他是隨時在看的。

不只是女人,男人談起戀愛來同樣小肚雞腸,我就曾經忿忿不平地指責孟先生對查郵件太過鐘情,忘了吃飯也不會忘了查郵件,等他百年之後,最好用那臺手提電腦陪葬。

孟先生聽了不但沒生氣,反而很高興似的,同我說:“這樣好,我不至於躺在墳墓裡太寂寞。”

又說:“你記得多寫幾封。”

這男人上輩子定是到處縱火狂燒芳心的妖怪。

工作清閑的時候,我就靠著和孟先生這麼有一搭沒一搭的閑扯打發日子,伴著小王五彩斑斕的打嗝聲,度過很多個無趣的下午。

忘記說了,孟先生是我男朋友,我們認識三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