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從大門進來,打穿屋頂作什麼?”慈眉強忍著怒氣問。

“老尼你作壽,師侄我當然是來賀壽。”被慈眉師太稱為“靜念”的黑衣人一本正經地道。

慈眉的臉更黑了三分,嘿嘿一聲冷笑:“打穿我峨嵋大殿,就是師侄你給貧尼的賀禮?”

黑衣人縮了縮頭,好像生怕慈眉一把擰斷他的脖子:“不敢,不敢。”

聽他話意,竟似他真的承認這就是他的大禮。

慈眉的臉又黑了五分。

“師太,他是好意,你看這殿梁。”有人低低幽幽地道,是秦倦的聲音。

慈眉此刻惟一能聽進去的大概只有秦倦的聲音,聞言深吸了口氣,狠狠瞪了黑衣人一眼,這才回頭。

秦倦手上拿著一段折斷的梁木,梁木上鑽有無數個小孔,幾只淡粉色的小蟲在孔中爬來爬去,整個梁木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悶香之氣。

慈眉為之變色:“這是——”

甘涵疾插口道:“射蘭香,射蘭蟲!”

射蘭蟲是一種無害的群居小蟲,極易繁衍,三兩只幾天之內就可以翻出數十倍的數量,它之所以成名,就是因為被它啃食過的木材會發出一種奇異的悶香,嗅上一時半刻雖然無事,但嗅上十天半個月就會突然毒發昏迷,無藥可解。看這射蘭蟲就知峨嵋此次遭劫絕非偶然,而是有人處心極慮地策劃的。

秦倦笑笑,他只看黑衣人靜念:“不知兄臺如何知曉這殿梁出了問題?”他上下打量著靜念,此人眉目輕浮,但目光如電,不失為一個氣宇軒昂的年輕人。

“不敢不敢,小弟我只是鼻子很靈,聞到了殿裡的射蘭香,差點沒被它燻死。”靜念一雙眼睛轉來轉去,直盯著秦倦打量,很是好奇這人怎麼長得這麼——醜?他其實比秦倦大上許多,但一來根本無法從相貌看出秦倦年紀,二來他又不肯認老,嘴裡偏偏自稱“小弟”。

秦倦自是不會和他計較這種小事,他只關心重點:“你說聞到了血腥之氣——”

“對了!”靜念被他一問,這才想起來,“對對對,血腥氣,老尼,你這大殿不吉利,所以我才打穿了它,好讓你有藉口可以新蓋一個,不必受歷代祖師詛咒,不不不,讓你有臉去見你的歷代祖師,不會和你計較為什麼你拆了她們的房子重蓋,自己享福——”他嘮嘮叨叨還要再說下去。

慈眉師太卻已忍無可忍:“靜念師侄,絕雲大師讓你下山辦事,你就是這樣和師伯我胡鬧?拆你師伯的臺?這峨嵋大殿數十年風雨,豈是你說拆就拆的?胡鬧,真真胡鬧!”

秦倦插口,好讓這兩個完全不知道問題關鍵在哪裡的人回神:“哪裡來的血腥氣?殿中並沒有人受傷,怎麼會有血腥氣?”他一邊聽著,也知這位靜念大抵是哪位前輩高人的徒弟,與慈眉師太有極深的交情,因而慈眉師太雖然怒氣沖天,卻又發作不得。

靜念連連點頭:“對對對,老尼,峨嵋大殿我會賠給你。你莫生氣,讓我來看一下,血腥氣到底出在哪裡?”他一邊說,一邊東嗅西嗅,東張西望,就像一隻鼻子機靈的黑狗,真真讓人哭笑不得。

慈眉師太望了秦倦一眼,“他是絕雲大師的大徒弟,絕雲大師與無塵道長是四十年交情,說起來,他也算你的師兄。”她淡淡地道,眼裡不知不覺露出了惘然之色,“當年雲岫三絕名震天下,如今——各各出家,江湖中人早巳不知四十年前的舊事,絕雲大師一代大家,絕世武功,江湖之上知道的人並不多。”

秦倦靜靜聽著,他是何等聰明的人?知道當一個老人講訴她的故事時,有時,只是希望有人可以傾訴,而並不希望你聽見、記住,尤其慈眉師太是峨嵋掌門的身份。他沒說什麼,卻岔開話題:“師太,峨嵋近來可有與人結仇?”

慈眉師太搖了搖頭:“禮佛之人,求世外之空,豈可輕易與人結仇?”

秦倦暗嘆,這話和無塵道長說的何其相似?他不願拆穿慈眉師太的迂腐,峨嵋上上下下數百來人,你一人禮佛求空,怎知是不是人人和你一般清高?

就在這時,秦箏走了過來,神色自若,豔若朝霞:“那位——”她皺了一下眉,不知如何稱呼靜念,“在拆東邊的牆,不知師太以為——?”她很聰明地沒有說下去,但言下之意,顯然是“是不是要阻止他?”

秦倦看了她一眼,她一直是如此頭腦清醒的女子,只是,自己從來未曾留心。相識二十年,其實相處的時刻並不多,見了面就要爭吵。爭吵出了她的明豔與犀利,卻忘卻了她的冷靜與沉著,與自己是何其相似又何其不似的女子!她像一道光,而自己只是一道影,光與影——是同源而生,卻永遠不能再聚的命運!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神,轉過頭去,卻看見秦遙一身白衣,如雲似霧,微笑著走了過來。

慈眉師太完全不知這三個人之間的恩恩怨怨、情孽糾纏,只見她一聲怒斥:“靜念,你在幹什麼?”

三個人同時轉頭,只見靜念站在東牆之下,左嗅右嗅,挽起袖子,顯是準備又在東牆上打穿一個大洞。聽慈眉師太怒斥出聲,他“哎喲!”大叫一聲,但為時已晚,他一拳擊出,勢不可回,只聽“咯啦”一聲,東牆果然被打穿了一個大洞。

殿中尖叫四起,不是因為靜念一拳打穿牆壁的武功,而是因為,牆裡埋著一隻黑貓,鮮血淋淋,顯是這一兩天的事,峨嵋大殿何等莊嚴聖地,牆裡出現這種東西,豈不是和見了鬼差不多?

秦遙蒼白了臉,回顧了秦箏一眼,卻見秦箏聚精會神地看著那隻貓,眉頭微揚,顯出了他未曾見過的光彩,毫無懼怕之色。她並沒有看他,她看秦倦:“這不是行兇。”

“對,這不是行兇,”秦倦目中透出了犀利之色,“這只是示警立威而已。”

向慈眉師太走去,目中神采湛湛生光:“今日的毒酒、射蘭香、死貓,都不過是人有心要對峨嵋動手的前奏,用來——”

“嚇唬人而已。”靜念笑笑,笑的那一剎那,完全沒有了他假痴作呆的神色,露出一種精明來。

秦倦看了他一眼,只是笑笑。

“欲破其軍,先破其膽!”秦箏淡淡地道。

“不錯。”靜念一雙眼睛開始圍著秦箏轉,饒有興味地把她從頭看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