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算什麼?他怎麼可以如此不負責任!在把一切弄亂之後就裝死拍拍手就走?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她很想哭,但憤怒的情緒抑住了她的眼淚,她哭不出來!

“箏?怎麼了?”秦遙擔心地看著她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只當她身子不適,溫柔地問。

“沒事。”秦箏沖著他笑笑,笑容裡不知有多少自嘲譏諷之意,她精神一振,“我們幫忙救人,千凰樓的人總不能叫人看小了。”

秦遙微微一笑,轉身而去,幫忙甘涵疾救人喂藥。

秦箏看著他秀雅的背影,得夫如此,夫複何求?但終是心不我予,她試圖愛上他,可十年下來,依舊許錯了心,愛錯了人。

秦倦眼見殿中局勢稍稍好轉,心下微微一鬆,陡然心口一陣劇痛,胃裡一陣翻湧,血腥之氣直沖人喉,他知道要嘔血,一把用衣袖掩住了嘴。一年以來,這病根從未發作得這般難過,一半是因為不堪江湖奔波之苦,一半是心中情苦委轉不下,如今陡然一驚一緩,身子便抵受不住。

一隻白皙而柔軟的手伸了過來,扶住他搖搖欲倒的身子,一股熟悉的淡淡幽香傳來,秦倦緩緩抬頭——一張似笑非笑的俏臉,秦箏冷冷地道:“你是人是鬼?”

她嘴角帶笑,眼裡卻冷冷如有冰山般的火焰在燒。他一向知道她恨他,但卻不知恨得如此之深,深得足以讓她在這樣的情況下依舊認出了他!就好像一句俗話說的“你燒成灰我也認得”,她真的是如此恨他?

他私心下意識地期盼她會因為他的重生而喜悅,但她非但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悅之色,反而依舊冷豔得像當年的一枝盛極的薔薇,一點溫柔之色也沒有,有的只是呼之欲出的憤怒與譏諷。

為什麼?他和她一見面總是這種金戈鐵馬的局面?“我——”秦倦暗中拭去嘴角的血絲,微微一笑,“我是人是鬼並不重要,姑娘若是有閑,何不救人為先?貧道自知相貌醜陋,是人也好,是鬼也罷,都不是當前的第一要事,姑娘當分得出輕重緩急。”

秦箏不答,只是冷冷地看著他,良久,她極輕極輕地道:“你想不想讓他知道?”

秦倦挺直了背,低柔地道:“你在要挾我?”

“是,我是。”秦箏似是笑了笑,“你若不想讓他知道,想我做你的好嫂嫂,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秦倦順著她的口氣問。

“你走,永遠不要再回來。”秦箏緩緩地道,俏麗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

“我本就——”秦倦轉過頭去,似是言語無心,“從未想過回來——”他看起來像是很從容,她趕他走?她怎能如此殘忍?她怎能這樣對他?難道當年林木之中的片刻溫柔都是假的嗎?她不明白,他現在已不是當年天之驕子的秦倦,他太需要力量來補充他活下去的毅力與勇氣,她怎能這樣對他?

秦箏看著他轉過頭去,心裡早就冰冷到底。她怎不知他的苦楚與悽涼,但——她不想玉石俱焚,不想三個人一起下地獄,不想——給自己可以失心的機會,不想!她只是不想傷心——如此而已啊!

眼看著秦倦開始往殿中另一邊去,她想也未想,一把拉住秦倦的衣袖:“不要走!”

殿中局勢如此混亂,一時並沒有人看見她出軌的舉動,但秦倦心頭大震,他募然回身,震愕地看著她的臉。

她的語氣是如此的悽楚,她從不是個悽楚的女子,但悽楚起來,卻是如此讓人心痛!她緊緊抓住他的衣袖,像抓住了最珍重最不可失去的東西,牢牢不肯放手,淚在她眼眶裡打轉,她哪裡還有一點剛才冷豔如冰的樣子?她只是個柔腸百轉的平常女子,在脆弱的時候會哭,在傷心的時候會掉眼淚。

“不要走,”秦箏的語音是微微帶淚的,“我知道我很無恥,我將是你的嫂嫂,但——”她突然驚醒過來,錯愕地松開了手,便用那一臉驚愕又狼狽的神色看著他,“我,我,我不是,不是的,你走!你走你走!我永遠不要再見到你!”她非常狼狽地轉過頭去,準備掉頭而去。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掉頭那一剎的淚:“箏,是不是我再死一次,一切就會回複原樣?一切就可以重生?”他任她從身邊走過,在耳鬢相交之際低低地道。

她陡然頓住,驚愕之極地、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這一眼似乎看過了很久很久:“即使你死上一千次一萬次,一切也不可能重頭,因為,我已不能愛他,你明不明白?”她背對著他,“你回來救他,救了他的人,卻——我本可以愛他的,如果沒有你。我永遠不會原諒你,一切本來很簡單,只因為有了你,所有的人的今生今世都不一樣了!我本來可以簡簡單單過一輩子,為什麼?為什麼你要來讓我愛上你?”她這最後一句是低低吼出來的,無限悽楚。

秦倦眼裡看著殿角幫著甘涵疾救人的秦遙,看著他溫柔的微笑:“所以上天讓我落到今天這個境地,我並不怨。”

“我好像從來沒聽說過你怨過什麼,秦大樓主,你當真有這種肚量?”秦箏冷笑。

“我並不想和你吵,箏,”他看著殿中局勢緩和下來,開始緩緩向慈眉師太走去,“我從來沒有要和你爭吵的意思,你愛上我,並不是你的過錯,畢竟老天從未安排誰就該愛上誰,這中間最大的錯誤不是你愛上了我,而是為什麼我——也愛上了你?”他的語音低微,“這才是最大的笑話,我們,我和你,都是無法傷害大哥的,而我們相愛——我們永遠不能原諒自己,你明白的,我也明白。所以不要胡鬧,我是不會和大哥相認的,秦倦已經死了很久了,在下清虛觀玄清,姑娘請自重。”他其實並不知道秦箏的心事,只是在剛才那一剎那她的失神,她的悽愴,他是何等才智,怎能不理解?都是為了秦遙,都是一樣的,一樣的心事,一樣的願意委曲求全、願意犧牲。只是,他犧牲得默然無聲,她卻遷怒在他身上。

她真正回頭了,走得絕然無情;他也向另一邊走去,一樣不曾回頭。

“師太,情況如何?”秦倦握住染血的那一角衣袖,不讓人看見,淡淡地問。

“施主與甘老施藥對症,並無大礙。”慈眉師太對著他點頭,她可不敢再輕視這個醜面的年輕道人,淡淡三兩句話就穩住了局面,並非一般才智過人,那需要太多的氣魄與膽量。

秦倦與秦箏幾句對話在一團混亂的大殿之中無人留心,在旁人看來,不過秦倦一時不適,秦箏扶了他一把;誰又知在這短短一瞬,這兩人都經歷了今生最最心碎腸斷的一瞬!

秦箏去照顧跌倒一邊的中毒之人,秦倦與慈眉師太並肩而立,兩個人連眼角也不向對方瞄一下,像從來不曾識得過;一般的鎮靜如恆,好像傷的痛的,不是自己的心。

突然只聽殿梁微微一響,慈眉師太眉發俱揚,剛要大喝一聲“什麼人?”,但還不及問出口,殿梁突然一聲暴響,塵土飛濺,煙塵四起,梁木崩斷,殿頂被打穿了一個大洞!

一個人自打穿的洞中躍下,衣帶當風,飄飄若仙,只可惜剛剛那一下太過暴戾,在殿中眾人眼裡看來只像一隻烏鴉飛了進來。

來人身著黑衣,莫約三十出頭的年紀,生得不及秦遙那般秀雅絕倫,但絕對稱得上瀟灑,只見他拂了拂衣袖,很是自命風流瀟灑的姿態:“慈眉老尼,別來可好?”

慈眉師太瞪著來人,長長地吐了口氣:“靜念師侄,你——”

來人故作文雅地一笑:“師侄我嗅到了殿裡的血腥之氣,心急了一些,老尼你莫生氣,改天我找人給你蓋一座更冠冕堂皇的峨嵋大殿。”

眾人面面相覷,氣為之結。原來這人不是敵人,看樣子還是慈眉師太的晚輩,生得儀表堂堂,稱呼慈眉為“老尼”,看似斯文瀟灑,實則莫名其妙、荒唐透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