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夫人又坐了些時候才走。

陳錦起身將她送至院門口,回身時見院子裡的雪已經掃盡了,青磚白牆,牆角一棵大榕樹,樹下幾個螞蟻洞,洞裡不時有螞蟻三兩只鑽進鑽出,十分忙碌。

瑞兒和音夏早把廊下桌椅上冷掉的點心和茶水收了,又換上了新的。陳錦定定站在那裡,看著這青磚白牆的院落,驀然生出一絲闊別已久的情緒來。

關於家,她並沒有太多記憶。

小時候,家裡兄弟姐妹多,她的年紀處在中間,不大不小,不尷不尬。

後來,她阿爹嫌家裡孩子多,五文錢把她送給了一個偶然打村子裡過的江湖人,她不記得阿爹的容貌,卻記得他將她送人時說的那句話。

他說:這丫頭生得不好,我也不求她能有什麼出息,只希望您能給她一口飯吃。

那江湖人雖性情古怪,但人卻是極好的,他教她讀書寫字,教她騎馬射箭,就連她那一身好武藝也親得他真傳。

他是她的師父,也是她的親人,更是她的朋友。

後來,師父被仇家殺死了。

她提著一柄秋水長劍殺上門去,將害死師父那人斬於劍下,自己也因此險些喪命。幸而被途經的少年所救,悉心照顧,傷好後她便投到少年門下,從此做了他的爪牙鷹犬。

那年他十七,她十四。

她不止一次覺得自己在性命垂危時得元修所救是幸運之事。

現在想來,福兮禍兮,命裡早有定數,是福不是禍,是禍不必躲。

她記得阿爹將她送人時說的話,也記得師父臨終時對她說的話,他們的話她都聽見了,但並未記在心上。

所以她一生都未能原諒阿爹,也未能明白師父說的話。

師父讓她找個老實人嫁了,平平安安的過完一生便罷。

她不聽,遇見那個笑容幹淨美麗的少年,便什麼話都記不得了,就像要去撲火的飛蛾,撲得心甘情願轟轟烈烈,到最後才發現,那其實不是撲火,而是赴死。

想到這裡,她閉上了眼睛。

音夏見她一臉哀切,眼中似有淚痕,不由一驚,“姑娘這是怎麼了?可是冷著了?”

陳錦搖搖頭,問道:“陳淑現下怎麼樣了?大夫可瞧出什麼毛病沒有?”

陳淑咳了血,被從祠堂裡接了出來,莫氏好大的擺場,請了幾個大夫來診治。一整個早上,東府都是鬧哄哄的,直到剛才才消停下來。

“大夫人請來的大夫各有各的說辭,也不知該聽誰的,但是三娘子咳血倒是真的。”音夏回道:“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好好兒的怎麼就咳起血來了?”

陳錦聽了,輕聲道:“咳血咳得很是時候,起碼能從祠堂裡出來了。至於這咳血的原因嘛,東府本身就亂,什麼原因都有可能。”

瑞兒在邊上,聽說陳淑是真的咳血,只差沒拍手叫好。她奶奶常說舉頭三尺有神明,陳淑平日裡作惡太多,連老天爺都看不過去,要來懲罰她了!

音夏說:“不知老太太說的話還作不作數?”

老太太說要將陳淑除籍,將萬姨娘抬上來主東府的事,現在都因為陳淑咳血不了了之,這樣一想,這血咳得還真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