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因靜雅的歸來，一直被幽禁的舒舒覺羅氏被放了出來，當初墨香之事胤禎也是看在這個女兒的份上而寬宥了她，可見靜雅在他心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轉眼到了八月十五，嫡福晉離世已一個多月了，這註定變成了一個月圓人不圓的日子。胤禎一日不落地堅持守靈，在他過往的歲月中，嫡福晉是一道觸手便可及的風景，而今斯人已去，要戒掉二十餘年的一種習慣，又豈是件談何容易的事情？！我對胤禎的心神哀慼有無減輕懵然不知，想問卻又不敢問。

下午，我在廚房忙碌著做月餅，靜雅卻不期而至。“姨娘，我來幫你吧。”她邊說邊撂起了袖子。

“怎麼不去陪你阿瑪，跑到這邊來了？”我有些詫異，她沒有因親生額孃的事情而刻意與我疏遠，反而跑來幫我。她卻不以為意，低頭幫我弄起了餡子。

“阿瑪太累了，我好說歹說才勸他去睡一會兒，回來也沒和姨娘正經說過話，這會子正好過來和姨娘聊聊。”她手腳利索，看來在夫家也是事事親力親為。

“你阿瑪心裡可好受些了？”

“嗯，好些了，不過往後的日子還要姨娘多費心了，再過幾日我就要回科爾沁了。”

“怎麼這麼快？才來了沒幾日……”胤禎如今的狀態，府裡的這般光景，私心裡我真心期望她可以永永遠遠地留下。

“孩子還小，我離家太久，也放心不下。”

我愣了片刻，沒想到我進府時身量都未長足的格格如今也已為人母了，不禁感嘆起歲月蹉跎。

靜雅放下手中的活兒，扭過頭，清亮的眸子凝望著我，繼續道：“我知道姨娘是阿瑪心尖上的人，但姨娘也不好過，弘曄弟弟的事情我也知曉了。如今嫡母也去了，阿瑪身邊懂他的人已越來越少，額娘雖是最早嫁與阿瑪的，但始終走不進阿瑪的心。所以，今後只能有勞姨娘了。也請姨娘不要計較我額娘往日一念之差所犯下的錯，能對她多加照拂，靜雅感激不盡。”

我感動於她的一片孝心，能不遠萬裡千裡迢迢地趕回來探望自己的阿瑪，又為自己額孃的將來費心周全，突然自己也好想有這麼個貼心的女兒，想來時日也會好過許多。於是，我輕拍了拍她的手，點了點頭，與她相視而笑。

五日後，在一片不捨之中，靜雅離開了。跨上馬背的她英姿颯爽，我的眼淚卻不住地在眼眶裡打轉，胤禎則目送著她遠去的身影，久久不願離開……

秋風漸起，胤禎守完了七七四十九天，但依舊情緒低落。晚間，我去書房看他，只見他隻身著單衣佇立在院子裡的紫藤花架下抬頭仰望星空，樣子極為入神，對我的到來毫不知情。我伸出手指點住自己的唇示意一旁的周乾莫要驚動胤禎，自己輕手輕腳地走進書房，取來了他的鬥篷。

我默默地站在胤禎身後，望著他的背影，暮然間，竟覺得他有些老了。以前從未想像過神采奕奕，風姿俊逸的他老了會是何模樣，如今見了，卻只覺那麼地突如其來，讓人猝不及防。一陣冷風吹來，樹葉沙沙作響，涼意撲身而來。我走上前，將鬥篷輕覆到胤禎身上，柔聲說道：“天涼了，只穿這些，小心著涼。”說話間，我幫他繫上了帶子。

“謝謝。”胤禎低頭望著我，拉住了我的手，又抬頭望向了天空。

“瞧什麼呢？這麼出神。”我看了看他，也仰頭觀望。墨藍色的空中繁星點點，猶如一顆顆鑽石閃閃發亮，俏皮地向我們眨著眼睛。

“小時候聽額娘說人走後會化作星星，守護著自己愛的人，不知是真是假。我是在看那麼多的星星，究竟哪顆是皇阿瑪，哪顆是額娘，哪顆又是榮婷……”

我不由地心內一酸，嚴父、慈母、賢妻這三個最愛他的人在兩年不到的時間內相繼離他而去，這般苦痛怕是一般人也難以承受，更何況胤禎所失的還有男人間的權力鬥爭，這原本可能避免一些悲劇的發生，但他的心中恐怕更多的還有掙紮。

我默默無言，只聽胤禎又吟誦道：“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發聳。立談中，生死同，一諾千斤重。若曦，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何我失去的越來越多，心中希望的總是和現實背道而馳？！”

我明白了他念念不忘的是那段出征西北的日子，那時的他意氣風發,金戈鐵馬，氣吞萬裡如虎，亦如同一隻翺翔藍天的雄鷹，和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他有著天壤之別。

我思量了片刻，平靜地說道：“胤禎，有許多事情不是你我可以控制和決定的，尤其是在這皇權至上的時代，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這一點。你沒有做錯什麼，很多時候只是逼不得已。人，不能總活在過去，生活是向前行的，一味沉溺過去等於自甘墮落。你要相信命運是公平的，它在幫你關掉一扇門的時候一定會幫你開啟另一扇窗。我知道有些話很矯情，但是隻要皇阿瑪、額娘、姐姐他們常在你心間，那他們就一直活著。”

胤禎有些呆愣地望著我，似乎沒料到我會說出這樣一番話。隨即他擁我入懷，感慨地說道：“若曦，我慶幸身邊還有你，經歷了這麼多事，苦了你了。”

我靠在他胸前搖了搖頭，細語道：“同甘共苦，這本是夫妻之道。若曦現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常相見。”

說罷，我只覺胤禎用更大的力氣摟緊了我，幾滴熱淚滾落在我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