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新的打擊接踵而來。雍正三年三月,四爺重提當年十四回京拜謁康熙梓宮對他“遠跪不前”的舊事,稱十四“竟咆哮無禮至此”。當年十二月,宗人府又參奏十四任大將軍王時在軍中“任意妄為,苦累兵丁,侵擾地方,軍需帑銀徇情糜費”等罪,四爺便順勢擼去了十四的郡王之爵,將之降為固山貝子。

雍正四年,在整治原“八王黨”的高潮中,四爺親自出馬,揭發了當年一廢太子的時候,自己和允祉每天悉心照顧病重的父皇,而十四和八爺、九爺幾個人卻促坐密語毫無關切之心。另外,四爺還刨出了當年十四曾因為維護八爺而惹得康熙大怒,幾至於被康熙“手刃”的老賬。

恰在這時,又發生了一件意外之事。有個叫蔡懷璽的人向十四書房的院子裡投了一封字帖,裡面有“二七變為主,貴人守宗山,以九王之母為太後”等字樣,大致意思是勸十四謀反。裡面的“二七”顯然指的是十四,而九王之母即為宜妃娘娘。由此可見,傳位於十四的傳聞在民間流傳甚廣,可見十四在民間還是有一定的影響力的。

此事不久便被府中的探子傳回了宮中,這幾年來,四爺在這府中佈下了不少耳目窺探監視,胤禎的一舉一動皆在四爺的掌控之中。我知道胤禎離去壽皇殿的時日已為期不遠,即使他毫無謀反之意,四爺也絕對不會坐視不理。而胤禎的心情仿似並沒有因眼前發生的一切而起伏不定,反而處之淡然。除寫了兩首洩憤之詩來表達怨憤之氣外,再無其他舉動。他每日與我品茗下棋,談天說地,暢談古今,悠然自得。

我對胤禎的豁達感到舒心寬慰,若他也能以如此心態進駐壽皇殿,想來日子也不會太過於難熬。至於我自己,我卻不知道四爺會否還讓我長伴胤禎左右,他的陰晴不定冷酷無情讓我不寒而慄,但想來如果四爺毀諾在先,那當初就不會輕易放我出宮了,思來想去,仍是沒有把握,只能暫且對自己說既來之則安之了。

終於,該來的還是來了,雍正四年正月過後,十三爺帶著聖旨來到了遵化。

“奉天承運,皇帝詔約,今允禵居馬蘭峪,欲其瞻仰景陵,痛滌前非。允禵不能悔悟,奸民蔡懷璽又造為大逆之言,搖惑眾聽,宜加禁錮,於即日起革去允禵一切爵位,押解回京並錮於壽皇殿左右,寬以歲月,待其改悔。側福晉舒舒覺羅氏、伊爾根覺羅氏及允禵之兒女仍居遵化府中,側福晉馬爾泰氏若自願前往壽皇殿,則廢去側福晉之封號,於宗譜內除名,且去旗籍,貶為庶人。欽此。”十三爺一口氣讀完了聖旨。我惴惴不安的心霎時有了著落,首當其沖地磕頭謝恩。胤禎則怒目圓睜地盯著十三爺手中的聖旨,一把拉住我,激動地說道:“若曦,不可……”

我回握住他的手,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平和地說道:“沒事,你都不在意這天潢貴胄的身份,更何況是我。我說過,去哪裡都好,我都會陪著你的。接旨吧。”

“但是,若曦……”胤禎仍未鬆手,滿面愁容。

“真的沒事,有生之年能伴你左右才是我如今最大的心願,快接旨吧。”我又輕拍了拍他的手,神色坦然自若。

胤禎這才緩緩地放開我,略有些顫抖地接過十三爺手中的聖旨,沒有謝恩便起身拔腿進了裡屋。我的身後傳來了細碎的哭泣聲,想來是舒舒覺羅氏和伊爾根覺羅氏。我也站了起來,開口向十三爺詢問道:“何時啟程?”

“明日吧,讓十四弟把府中的事交待清楚,明兒我送你們回京,該帶的都別遺漏了。”

“好,那我就先回了,巧慧,你引十三爺去客房。”說罷,我便急匆匆地想先去看看胤禎。

“若曦……”十三爺叫住了我,“你真的打算去壽皇殿嗎?那裡的日子可不好過啊!”

我目光堅毅,答他道:“多情自古傷離別。如留十四孤身在那,我的日子更不好過。”

十三爺一時有些語塞,怔了片刻,感慨地說道:“得妻如你乃十四弟之幸也。”

“十年得綠蕪相伴亦是十三爺之幸。”我歪著腦袋,與十三爺對視,兩人均莞爾一笑。

回到書房,只見十四忿忿不平地坐在書案前,地上一片狼藉,筆墨紙硯散落一地,角落裡的聖旨格外顯眼。我繞到他身後,兩手搭在他雙肩上,說道:“胤禎,只要你心中認定我是你妻子,那我就永遠是,我們倆心近就好。福晉也好,丫頭也罷,只是個名分而已,無須在意太多,最重要的是我們可以長相廝守。”

胤禎抬手輕握住我的手,但並沒有回頭看我,繼而問道:“若曦,老四若存心想打擊報複我,大可也將你留在遵化,讓你我飽受相思之苦,使我一無所有,孤寂終老,但他為何會如此做?這樣一來,你百年之後豈不是不能與我同穴而葬,落得個遊魂不安?”

我彎下腰,湊近了他的臉,說道:“這是那日四爺來府裡接承歡時我求他給我的承諾,他允我將來如若他登基為皇,定不讓我與你分離,不然當初來遵化前他也不會那麼輕易放了我。”

胤禎轉過身,我順勢來到他身側,他雙手緊握住我的手,抬頭與我四目相對,眼裡滿是動容。我接著又道:“胤禎,你也知曉我向來認為鬼魂之說頗為虛無縹緲,我所求的是每天醒來能夠看見你,每天睡前能和你說上話,那便足夠了。能夠緊握在手中的幸福遠比死後人們所謂的安息要來得引人入勝的多。死後只不過是身埋黃土,一縷青煙罷了。”

真正的馬爾泰若曦其實在我穿越過來的那天就已死了,我原本就不屬於這裡,真的等我去世後,我的魂魄是會回到張曉體內還是就此灰飛煙滅,誰也不知道。難怪就我所知的歷史中十四爺並沒有一位姓馬爾泰氏的側福晉,原來她是這樣“銷聲匿跡”的。

十四拉著我的手一用力,我跌坐在他膝上。他環住我的腰,臉深埋在我的頸間,輕聲細語道:“若曦,你是我手心裡的寶,生也好死也好,無論你在哪裡我都會把你找到,有你,我的生命才得以豐富。”

我心潮澎湃,緊摟著他,輕柔地回道:“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胤禎抬起頭望著我,目光灼灼,綿軟的唇覆上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