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雍正二年七月初七，這原本應是個甜蜜美好的日子，卻因嫡福晉的病而顯得黯然失色。自打入春以來，她的咳疾就一直反複無常，聽胤禎說有時一咳就是一整夜。遵化本就缺醫少藥，看了無數的大夫，吃了無數的湯藥，仍是不見起色，這幾日更已是痰中見血。胤禎為了此事整日憂心忡忡，心事重重，曾上了好幾道摺子給四爺，想帶嫡福晉入京醫治，畢竟最好的太醫和藥材全在宮裡。殊不知四爺卻全然不信，只派了宮中的一位太醫前來診治。胤禎對此憤怒至極，卻也是百般無奈。

由於嫡福晉的病，胤禎陪伴我的時日也少了不少。但對於這樣一位氣度高華，善良謙和且曾經有恩於我的完顏氏，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有半點怨怪之心。她的沉靜自持與世無爭使我幾次在她身上都隱約看到了姐姐的影子，只是她比姐姐有福，深愛的人正是自己的丈夫。我自己也時常會去探望她，想方設法地幫她減輕病痛，同時也幫胤禎排憂解愁。

又過了兩日，我早起洗漱完畢，便讓巧慧陪我去看嫡福晉。

“二小姐不知道，嫡福晉今兒精神特好，這會兒十四爺正陪她在園子裡彈琴舞劍呢。”巧慧邊說邊向院子的方向望去。聽罷，我的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卻是“迴光返照”這四個極其不祥的字眼。我搖了搖頭，努力使自己不要胡思亂想，急急地朝園子走去。

園中的亭子內，胤禎正赤膊著上身，隨著嫡福晉的琴聲舞劍。陽光斜射，樹影點點，胤禎的胴體因出汗而顯得有些錚錚發亮，他身手矯捷，步伐靈活，頗有些金庸小說中的大俠風采，手中的銀劍不時地幻化成一團團白光，上下翻飛，時而如遊龍穿梭，行走四身，時而輕盈如燕，點劍而起，他所經歷的一切哀傷彷彿在這一剎那都被飲盡在這一片斑駁之中。而嫡福晉身著一身繡著蘭花的湖藍色旗裝，頭戴淺紫色絹花，淡雅高貴，神態從容，而琴技則更是爐火純青，兩人相得益彰，一派琴瑟和諧的場面，我不禁在一旁的角落看得有些痴了。此時此刻，我只感覺這平淡無奇的歲月並沒有磨損胤禎的桀驁不馴，他好似還是當年那個驕傲任性的少年阿哥，而我依舊是他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

胤禎的動作越來越快，琴聲似已漸漸跟隨不上。只聽“咔”地一聲，琴絃驟斷，琴聲戛然而止。胤禎停了下來，嫡福晉忙起身致歉。我正欲轉身要走，卻聽胤禎在後沉聲喝斥：“誰在那兒？還不快出來！”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從幾株桃花樹後走了出來。他一見是我，臉色有所緩和，笑著說道：“若曦，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看，這樣豈不是更好？”

“不想打攪你們，誰知道還是被你發現了。”我也朝他笑了笑，又向一旁的嫡福晉福了福身子。

“榮婷，身子可還吃得消？”十四轉過身，關切地問道。

“嗯，爺請容妾身回屋換把琴再來。”嫡福晉朝我微頷首後柔和地答道。

“好。”

待嫡福晉抱著琴走進迴廊，我邊拿出帕子幫胤禎拭汗邊開口嗔怪他：“姐姐還病著，你該讓讓她才對，方才舞得也太快了些。”

話音未落，只聽“咣當”一聲，我和胤禎聞聲望去，只見嫡福晉已倒在地上，昏了過去。我們慌忙跑過去，胤禎急喚道：“榮婷，榮婷……”可依舊沒有反應。他一把橫抱起嫡福晉，大步流星地朝她的院子跑去。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嫡福晉醒了，而此時的她已是面白如紙，氣若遊絲。一旁的幾位大夫均是連連搖頭。十四氣惱萬分，砸了他們的藥箱，全部轟趕了出去，厲聲喊道：“滾，都給我滾！”又指著門口的下人們命令道：“去找，都給我去找更好的大夫來。”

“十四爺……”嫡福晉艱難地想撐起身子，卻因力氣全無而再次倒在床上。

“榮婷，你別擔心，我一定會幫你找到更好的大夫的，實在不行，我明兒就帶你入京。”十四坐到床側，撫了撫嫡福晉鬢角散亂的幾絲頭發，眼神中流露出心痛。

嫡福晉微笑了笑，夾雜著幾絲感動與哀愁，說道：“不用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我私下裡問過宮裡來的太醫，他說我時日無多，爺，不要為了我再和皇上結怨了。

”

“不會的，怎麼可能治不好，是他們醫術不精……”十四有些嗚咽，而我在一旁悄悄地抹著眼淚。

“扶我起來吧，我想跟你說會話。”嫡福晉看著十四，向他伸了伸手。十四扶著她坐了起來，讓她靠在了他的肩頭。

嫡福晉咳了幾聲，斷斷續續地說道：“爺，你還記得嗎？那年太後六十大壽，恩準四品以上的官員攜家眷進宮朝賀，那時我還是侍郎完顏府家的大小姐，阿瑪帶我入宮，我偷偷地跑到禦花園去放風箏，誰知風箏被樹枝勾住了。當時有個少年爬上去幫我撿了下來，那時他遞給我風箏，只沖我笑了笑，我還沒來得及道謝，他便走了，我只聽他旁邊的小太監喚他十四爺。那年，他十三歲，我十二歲，那一笑，令我刻骨銘心，芳心暗許。”

我的心彷彿被狠狠地震了一下，原來她與十四之間有著比我更深的淵源，他們相識得更早，而她的一片痴心，已叫我淚流滿面。嫡福晉頓了頓，微微喘了口氣，繼續道：“或許是你我的緣分，皇阿瑪親賜的婚，將我嫁與你做嫡福晉，我就像在做夢一般，自己何其有幸，可以嫁給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我便發誓要一輩子待你好。”說罷，嫡福晉抬起手，眼裡充滿著憧憬，似要抓住那往日的美好。

“榮婷，我答應你，等你好了我陪你去放風箏，我們再一起彈琴舞劍。”十四握緊了她的手，強忍著眼裡的淚水。

嫡福晉依舊微笑著，問道：“爺，如果有來生，你還會記得我嗎？”

“會，一定會。”十四緊了緊摟著她肩膀的手，堅定地答道。

嫡福晉的蒼白的臉龐綻放出欣慰，又伸出另一隻手示意我過去，“妹妹，以後爺就交給你了，你好好地陪伴他，不要……不要叫他傷心。”她吃力地說著，把我的手與十四的手交疊在了一起。

“不會的，姐姐，你不會有事的，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我已泣不成聲，拼命地搖著頭。我知道這話只是在自欺欺人，但我實在不願面對她的香消玉殞。

她淡淡地笑了笑，伸手撫摸著十四的臉龐，緩緩地說道：“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爺，你好好活著，榮婷先走了……”

話落，她身子一沉，手無力地垂下。“榮婷……”十四悲痛欲絕，仰天長嘆，噙著的眼淚顆顆滑落，門外跪著的弘明弘暟早已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