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近距離的爆炸炸穿了它的腹部,手榴彈碎片和蟲漿糊住了下面那隻蟲子的眼睛。樹幹也炸毀了,我在頂部搖搖欲墜。於是我就趁著煙霧轉換陣地,借用外骨骼的彈跳力跳到另一棵樹上,舉槍射擊了視野受阻還沒挪位置的那隻蟲子的臉部,炸毀了它的臉。它只要看不見了就對我構不成威脅。我毫無阻礙地擊中它的肢節連線處,它斷開前肢就沒辦法固定在樹上。它在掉到樹下的過程中我再次攻擊他的脆弱部位;等它真正掉到地上也活不久了。

最先追我上樹的那隻蟲子見狀逃跑了。

它逃出了我的射程。考慮到我腿上有傷,剛剛戰鬥的聲音又太大,我決定馬上轉移陣地,免得被蟲子趕來的援兵追擊。

我檢視地形探測器,避開了可能是蟲族的小紅點,使用外骨骼的輔助功能健步如飛;我嘗試聯系隊員想和他們碰頭,但訊號一直不穩定,聯系不上他們;直到外骨骼和身上的裝置接連沒電,我在通訊裝置關閉前最後向他們傳送了一次定位。外骨骼沒電後變成了累贅,我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做負重訓練。我也因此發現我的腹部受了點傷,可能是炸彈碎片,也可能是被樹枝戳傷了。我找到一處山泉小溪,喝了點泉水,把外骨骼脫下藏在拱起的岩石縫隙裡,鋪上枯枝樹葉進行了簡單偽裝,入夜前,我在稍遠一點的地方再一次找了棵足夠隱蔽的樹爬上去,計劃是在上面過夜,等待夜裡的救援或者是第二天清晨再出發回營地。

我沒打算睡,但是等我再一睜眼,我已經不在樹上了。

渾身脫力後的麻木感和疲憊感裹住了我的全身,我努力睜開眼,看見一條抖動的須子在我的模糊的視野邊角一閃而過。我頓時警惕地想翻身起來做出應敵的有利姿勢。但是我動不了。一瞬間絕望、不可置信、焦慮的情緒在我心裡爆發,以為死期將至,直到下一秒我看見被燈光照得沒有陰影的房間天花板、潔白無塵的醫療裝置、往輸液管穩定滴水的吊瓶,我反而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看錯了。

可是我一點關於被救的記憶都沒有。

我向右轉動我的眼球,除了看到我的鼻樑,我還看見一個男人。

這時我仍舊不能動,連嘴都張不開。面對我自己的無力,我的精神沒辦法完全放鬆,還有著無緣無故出現在陌生環境裡的戒備。

我想問他,他是誰,這是哪裡。但實際上我只能盯著他看。

他向前走了兩步,在更靠近我的位置停住,我能看到他的雙手什麼都沒拿,自然地垂在身體兩側。

他起碼是個人類,不是蟲族,我這樣想。

“我是醜陋的蟲子。”他用從上而下的視線注視我,沒有明顯的情緒。

我和他視線對視,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他看出了我剛剛的想法。

“擬態成為人類的樣子是為了不讓你一睜眼就嚇到暈厥。”

他說話的語氣讓我覺得他是在一本正經開玩笑。他猜他平時可能是個嚴肅的人。

我皺眉疑惑地看向他,試圖用眼神表達我的困惑,和希望他能給我一個更加真實、更加合理的解釋。

但是他接著說:“你不信?”

他看出了我不信。

之後,他的頭像是流動的液體,裹著世界語言翻譯器,翻滾變化著變成了蟲子的腦袋;脖子及以下的身體還是人的身體。

我整個人被震得針紮一樣發麻,連頭發絲都想要跳起來逃跑。他半蟲半人的形象、液體一樣的身體、變化時和現實世界的割裂感,都是我從沒見過、聽說過的,我僅僅只能從影視劇的創作裡和我眼前的畫面找到聯系。

他全黑的眼珠子因為微微低下頭的動作閃過天花板的燈光。

他站在我旁邊,像是從地獄來的惡鬼。

“接下來我說的每一個詞你都要認真聽,你的性命對我們來說很重要。”他重新變回之前的人類腦袋;再次觀察他的變化,我絕望地承認沒辦法找到這是同陣營的人類用科技裝置製造的視覺特效;我猜自己殺的蟲子太多上了它們的獵殺名單;我開始懷疑順著軟管滴進身體的點滴是一種慢性毒藥,所以我才完全喪失了對自己的身體的掌控,它們說不定是想從我這裡套出人類陣營的資訊後再幹脆地殺掉我;我不想死得這麼狼狽,憤怒地死瞪著他;“我們的母親寄生在你體內,你現在還有命睜眼是因為這裡的裝置讓我們沒把握能安全地從你身體裡分離出她。”

“經過我們初步檢測,你的身體對她來說不是一個很好的容器,你昏迷的時候裝置幾乎感知不到她的生命體徵。”

“就像你們人類對自己的母親一樣,我們必須確保她的安全,所以我們會對你進行實時監視。”

“現在通知你這件事是出於遵守星際俘虜公約的條例,你會被帶到裝置更先進的地方,同時我們不接受你對相關情況提出的抗議和反對意見。”

我敵不過藥物,始終無法動彈,只能親眼看著他走出我的視野。我聽到他的腳步聲走遠了一點,然後聽到某種警示音響了兩聲;門開啟、關上時移動過滑軌的聲音。門關上後就什麼聲音都沒有了。我看著整個房間裡除了我以外唯一會動的東西,那個不斷無聲向下漏出藥液的點滴,盯得久了我甚至神經質地好像聽到了滴答滴答的聲音。我的視線往左邊看,那裡裝著一塊巨大的透明玻璃窗,可能有二十個平方那麼大,我看不到玻璃窗後面有什麼,我的視野裡那後面只有淺藍色的牆面。我知道這個地方和鐵籠子沒有區別。

房間裡沒有可以看時間的裝置和裝置,我稍稍恢複了點力氣,就開始擺動手臂、手指、我的腿,試圖搞清楚我的真實處境。

面板的觸覺開始回歸後,我發現我的手腳被禁錮住了。想要強制掙脫而進行的旋轉拉扯不僅沒有達到我的目的,反而因為我的控制力不夠強使手腳腕産生了擦傷才有的火辣辣的感覺。

我仰起脖子看我的身體。雄獅配發的通訊手環和電子裝置不用看就能知道已經被收繳了。它們大概出於安全的考量給我換了一身衣服,這是我的囚服。我看不到之前戰鬥時受傷部位的處理情況,但回想之前那隻蟲子的話,它們應該已經進行過處理,不然沒等我捱到它們說的地方,我就因為傷口感染先死了。

它們沒有給我準備食物,只來過幾次換不同顏色的吊瓶,我的腸胃咕嚕咕嚕發出空蕩蕩的回聲,我只好猜測點滴中的某幾瓶是它們替代食物給我攝入的能量。我不知道自己一個人呆了多久,燈一直亮著,看不到外面的自然光線,有時候我熬不住了就睡一會兒。直到我的腦袋不知道原因突然産生了尖銳的痛感,接著全身都開始抑制不住地顫抖,反胃到幹嘔抽搐,眼淚開了閘似的往外湧,我連呼救的話都喊不出來,門口立即沖進來了好多隻蟲子。它們在我身上進行急救措施——那麼多的蟲子包圍著我——而我的眼睛卻逐漸被黑幕籠罩了。大片閃著光的黑色像瀑布下瀉一樣,不可阻擋地強橫地隔斷了我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