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珏自夢中驚醒時, 發覺自己枕邊洇濕一片, 玄龍不在身邊。房內寂靜,淺薄冷淡的日光透過窗欞透進來。

他急急忙忙地披衣起身,下床出去找人, 連鞋子踏錯了一隻都沒發現。

走過飯堂、正廳, 踏入院中後,花珏方在庭院中發現了玄龍以及小鳳凰一幹人等。無眉不知去向, 想必又是端著羅盤出去四處搜尋了, 家裡的這一群小動物在庭院中堆了個雪人出來, 用石子拼出眉眼口鼻, 插了幾條枯樹枝杈當做手臂,最後在那雪人頭頂堆了些紅色的線頭。

小鳳凰瞅見他來了, 拍了拍翅膀:“呀,花珏,你來了, 快過來看, 我們堆了一個你。”

花珏心神不寧,勉強笑了笑,又聽小鳳凰煞有介事地跟自己邀功:“石子是我叼回來的, 線頭和樹枝是花大寶仁兄找來的, 這兩個大雪球是嘲風滾出來的, 你看看,好看嗎?”

聽得他這樣說,花珏心下的躁動被撫慰了一番, 笑了:“好看,可我哪有這麼胖?”

小鳳凰瞅瞅他:“就是要胖才好呢!你看花大寶仁兄多有活力,你要像他才好。”

地上的貍花貓驕傲地昂了昂腦袋,又扭了扭屁股。

他們都以為花珏是還沒睡醒,所以氣色差,卻是玄龍首先發現了異常,不動聲色地將他攬去了房中,用手輕輕撫過他眼角,詢問道:“怎麼了?”

花珏想了想,不知如何描述,只告訴他:“我做了個噩夢。”

玄龍微有詫異:“噩夢?”

花珏自幼多夢,也是體弱的緣故,容易被潛藏在空氣中的食夢貘偷得空子,這種精怪無害,卻惹人煩,經常招致噩夢與淺眠。自從玄龍睡在他身邊以後,花珏的睡眠狀況一日比一日好,噩夢與驚厥已經很久沒發作過了。

“我夢見你們都走了,誰也沒留下,就剩我一個人。”花珏想起那夢境中空茫失措的感覺便難過起來,聲音也低低的。

玄龍將他抱進懷裡,溫柔地拍著他的背:“是不是我們昨天玩得太瘋,你受了涼,又累到了,這才做了噩夢?”

花珏嘀咕:“……可能是吧。”

玄龍捧起他的臉,認真注視了他一會兒:“那你會擔心我們有一天分離嗎?我看那些凡人間的詩詞小傳,常有脆弱之人詠嘆好物不長久,美好時光容易逝去,起初我覺得你不太像這樣的人,花珏,你認真告訴我,你會這樣想嗎?”

花珏搖搖頭:“不會。”

“那便好。”玄龍似乎鬆了口氣,繼而搖了搖他,“如此你便要相信,噩夢也沒什麼。是我今天起得太早了,沒有等你,沒能讓你睡個好覺。”

花珏小聲道:“誰怪你了……誰要你認錯了,你這蠢龍。”

“我願意。”玄龍笑,“你這麼聰明,不也喜歡我這條蠢龍嗎?還罵我,便把你也塞進麵粉袋裡。”

花珏被他逗笑了:“你不講道理,我這麼大個人,你要怎麼將我塞進麵粉袋?”

玄龍仍抱著他:“我不管。”

花珏醒來片刻,夢裡那種感覺慢慢離他遠去了,像是在逐漸在夢醒與現實中隔起一面看不見的牆。聽了玄龍一番話,花珏不再像之前那樣心慌,只是心頭還有一點壓不下的隱憂。

他甚少夢見雪,也甚少在夢裡感到昨夜那樣的寒涼。唯有兩次,一次是他七八歲時,夢見漫天鵝毛大雪,醒來後發了一場高燒;第二次,便是在奶奶去世之前夜,他夢見自己在雪山中踽踽行走,遲遲找不到下山的路。

後來知道十幾年前興州發大水的事,花珏也慢慢想了過來,七八歲那天,大約正是自己的長輩們逝去的一個預兆。他不在他們身邊長大,卻還能透過血緣感知到彼此的消長和衰亡。

那麼,昨夜的那個夢又是怎麼回事?

花珏不敢深想,他只能慢慢寬慰自己,昨夜夢中他夢到的不過是紙錢與紅花,並不是雪,與死亡並無關系。

到了天色大亮的時候,花珏在院中掃雪,清理昨天弄出的一攤亂。掃到一半,他聽見對門有聲響,見到是城主同桑先生他們回來了,形色匆匆,面容疲憊的樣子。他們身後跟著的正是昨晚那個提刑官。

花珏想了想,思及之前的夢境,同樣有點放心不下那兩人,便將手裡的笤帚交給了玄龍,自己奔去對面瞧了瞧。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進去,而是先問了門房:“桑先生和城主有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