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雪一共下了三天。花珏本以為只是偶爾一場短暫的寒潮, 卻沒想到這陣雪反而愈演愈烈, 將整個江陵全城變為了雪城。江邊憑空湧出一大片死魚屍體,越過江岸好幾丈遠,有人稱望見了群魚被寒風捲起, 活生生摔在江岸上, 是河神發怒。又有人說江陵的幾段河道轉為了深紅,看樣子即將有山崩水發。

玄龍則道:“不會, 自睚眥來了江陵之後, 這片水域的小龍便已經離開, 現在我又在這裡, 更不可能回來。換言之,江陵的水道是我在控制和平衡, 沒什麼河神了。”

花珏不知這些異象是怎麼回事,算也算不出個結果,只只曉得大概方位在正北, 事因在極遠的地方。

無眉跟他算的結果一樣, 對近來的事情十分感興趣,時時刻刻端了羅盤要出去尋覓,企圖找出一些天動的線索, 然而緊跟著, 謝然頒布了城主令, 宣佈江陵從此進入為期一月的宵禁,巡查森嚴。花珏家正在城主府對門,無眉剛邁只腳便被客客氣氣地架了回來。

在這樣的情況下, 花珏也不敢再去對面叨擾,每天老老實實出攤算命,按時回家。無眉有時跟著他去,有時不去,而玄龍則寸步不離地跟著他。江陵眾人似乎聽說了什麼,家家戶戶都在議論,只是誰都講不出個所以然來。

少有的幾個推測,比如將要打仗了,或是聖駕微服私訪等等,甚而還有人記著二十年前紫陽王的舊例,猜是謝家要被抄家了;均已被城主府上的人出面闢謠,發了告示說只是平常兵糧物資交接,州府演武。議論的人這才慢慢少下去,生活逐日恢複正軌。剩下的人或許還要為五月霜雪感到奇怪,然而幾天之後也就習慣了,也不過是出門多穿些。

花珏這幾天被玄龍裹得像一個絨球,連帶著舉止都有些困難起來,一張臉裹在厚實的狐裘中,幾乎要瞧不見。玄龍似乎很喜歡看他這樣子,花珏每次抱怨行動不便時,便上去將他抱來抱去,摸摸親親,找足了機會揩油吃豆腐,好似身份反了過來,花珏變成了一樣毛茸茸的小動物,要他寵著慣著。

花珏遲鈍,並沒有發現玄龍心態上的轉變,只當這條黏人龍變得更黏了一些,心下歡喜著,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當。他坐在小棚裡給人算命,玄龍給他倒茶添火,幫他卷卦圖餵貓,平穩和諧,完全不受外界幹擾。

這天,一整天了都沒什麼生意。花珏窩在火爐邊,把兩隻手都交給玄龍握著暖和,拿下巴去蹭桌前的書頁,好翻頁,翻不過來的時候小鳳凰便過來幫他叼著書頁,十分愜意。小棚子雖然單薄,但十分聚暖,連無眉也溜過來烤火,難得不多話,只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一家人湊齊了,打瞌睡也比一個人時睡得深些,曉得沒有任何一方會被丟下。一屋子凡人妖精一隻待到天黑盡了才出去,出去了還戀戀不捨,不捨得裡面煤炭熱氣似的。

花珏被裹得更緊了一些,花大寶不記仇,在幾個站著的人當中選擇了無眉,爬到他頸間當活體圍脖,小鳳凰則趴在了玄龍頭頂。

花珏搓著手,呵了口氣:“太冷了。小無眉,如今鬼市還開著嗎?”

無眉禮貌性地拍了拍花大寶的頭,聲音也有點懶散:“不開了,芒種過,鹿角解,蜩始鳴,眾鬼畏懼日光,半夏之後會越來越少。”

花珏有點遺憾:“這樣嗎……我還在想,若是能再去鬼市問一番,興許就知道這次變天是怎麼回事了。”

玄龍瞥他:“不怕了?”

花珏嘿嘿笑著,特意拍他的馬屁:“有嘲風哥哥你在,當然不怕啦。”

玄龍很受用,小鳳凰等一幹人都知道花珏在哄他,也都不理這條龍。一行人出了花珏的算命小棚,為探個究竟,還是往前些天去的地方看了一圈兒。

鬼市果然已經不見了。夜裡寒氣尤其逼人,花珏半眯著眼睛往記憶中的地點看去,只望見一角殘樓,還是前朝戰時修築的哨樓,已經坍塌了許多,磚瓦幾乎被蟲蟻蛀空,半分光彩都沒有。黑暗中,一行人舉燈走近,望見這本應由幻術與妖法構建出來的神仙樓下,竟然還有幾個影子。

只不過他們抬腳往那邊走,剛在雪地裡踏出微末的聲響時,那幾個影子便飛快地不見了。彷彿野地裡被驚走的貓兒們。花珏盡力想捕捉一些痕跡,卻見它們猶如烈日下潑在地上的淺水,飛快地蒸發離去。哨樓底下只剩下一抹紅色,飄飄蕩蕩,停留在此。

隱約見得是個人的模樣。

那身紅衣薄如蟬翼,湊近了看,應當能瞧見瑩白溫潤的肌膚,和眼角的微紅一樣無端勾人,直勾得人心底慾念頓生。

花珏走過去一些,想要看清了問:“是你嗎?”

他回憶著前些天聽到的名字:“姚非夢?”

然而沒有人回答他。花珏走到近處,那一抹紅也倏忽消失不見了,抬頭只能望見漠漠茫茫的大雪。玄龍將他往身邊帶了帶:“小心一些,別靠的太近。”花珏再去看時,卻發現這地方的確一片空無,什麼都沒有了。

鬼市中找尋無果,無眉用羅盤搜尋一圈後也沒發現蹤跡,幾人回家晚了,險些被巡查的值守人抓回去,好在那人是城主府上人,認得他們,這便再三告誡:“花公子你們切不可再這樣了,城主同桑大人一向都公私分明,嚴厲得很,如今正值宵禁,該罰也是要罰的,即便是您也不例外。”

花珏曉得對面怕是誤會了自己有恃無恐,頓時不好意思起來,連連保證再也不會犯,便帶著身後一幹人等進了屋,再謝過那個侍衛。

小鳳凰跳去了它自己的鳥爬架上啄毛,花大寶圍著無眉轉了幾圈,企圖把他藏在袖中的糖撥出來,無眉正在跟這只貓鬥智鬥勇。

玄龍和花珏還留在院中。

雪還在飄,花珏摸了摸玄龍撐了一路傘的手,涼的像冰,便抓過來呵氣揉搓。玄龍收了傘,環住他的肩膀,垂眼看他認認真真為自己按著手上的穴位,不一會兒便熱氣頓生,雙手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