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龍沒有把話說盡, 兩人卻都知道那是等到今夜的意思。

花小先生沒有玄龍這等波瀾不驚的承受力, 待玄龍離去後,愣是灌了幾大杯冷茶才冷靜下來。他坐在床邊,櫻桃咬在嘴裡都像是要咬不住, 嚥下去甜絲絲地湧上心頭, 有些膩,還有些麻, 各種滋味都有。

奶奶誒, 您孫子遭不住了。

花珏一靜下來, 腦海中便浮現出玄龍那張臉。花珏懷疑自己是入戲太深, 加之本身有著斷袖的不可抗力,面對著玄龍那張臉便有些把持不住。

花珏頭上頂著大堆金飾, 想爬去床榻中大肆翻滾一圈兒也不能了,便撲上去趴著,懷裡抱了一個軟枕。他在軟枕底下翻到了幾本畫本, 正是鳳篁房中的龍陽春宮。

花珏隨便翻了幾頁, 越看臉越紅,哆哆嗦嗦地將它們扔去了一邊。他試圖把玄龍從自己腦子中剔除,卻始終沒能成功, 最後幹脆背起了心經。口裡誦著經文, 效果好了不少, 花珏腦海中開始出現一個光頭的玄龍端坐在地洗碗……敲木魚的模樣。

他嘆了口氣。

古人所謂色授魂與,大約便是這個樣子。他花小先生獨愛美色,花痴過一眾人, 從不收長得好的人的卦錢,想必這是報應來了。本以為報應最多是窮,沒想到是條龍。

花珏煩悶許久,難得鑽起了牛角尖而沒為自己找到解,這樣一直渾渾噩噩地到了夜晚,樓外炸了第一串爆竹,噼裡啪啦長及幾十丈,把他驚動了。

爆竹從底層開始,慢慢往上燒去,火花崩開填得緊實的紅紙,燃到哪一層樓,便有一層人走至窗邊,推窗往外看。這便叫拋頭露面,每人手執一把秋扇,單單只露出一個身影,並排列在窗邊談笑,便已經讓樓下的人心旌飄搖,忍不住踏入門內,意圖翔實一觀。全江陵的斷袖基本都來了,不是斷袖,但男女通吃的人也來了,將樂坊圍得水洩不通。

躥火的長龍直飛雲天,飛到花珏這邊頂層時,驚動了他循著噼裡啪啦的響聲跑去。花珏跳下床,望見窗外一片白煙繚繞,探出頭去時已經燒過了,只能勉強往上瞅瞅,見到了一串爆竹屁股。

底下有人喊:“哥兒!小心迷了眼睛呀!”

煙沙簌簌落下,花珏及時迴避,縮了回去。只是他露面的這短短一瞬,卻讓樓下觀望的人都靜了片刻。

其實樓層高,下面的人未必能看清他的面貌,但所有人都曉得頭牌在頂層,從來沒見過的人揣著好奇去看,自然不自覺將見到的美化了,這是其一。其二,也有聲稱自己眼睛利的人大肆宣揚,極盡贊美之能事,逮著這個話頭猛誇,眾人也不自覺將方才的驚鴻一瞥放在心上,只當是見到了謫仙。

這其中,有不少歡館為了拉攏客人混進去的雜魚,他們要做的事便是吹噓,尤其要逮著花珏這個頭牌吹。好在江陵百姓單純,非常吃這一套……不是百姓,但在江陵做事的人,亦吃這一套。

玄龍坐在停在路旁的馬車中,微微掀起簾子往外看。周圍不停有人傳講著“鳳篁”兩個字,聽得他微微皺起眉頭,等他找到那扇窗戶時,窗邊人卻已經走了。

歡館還要再等一炷香時間才會放人進去,按道理,他這個王爺有特權先入座,但玄龍打聽到歡館中有一樣綴花燈的習俗,便先留了下來。

這習俗,便是誰往妓身上砸的銀兩最多,到頭來那個妓的牌名下便會署上恩客大名,並在重陽一日公諸於眾,砸錢最多的人能得到小倌的一些小禮物。比如親手做的點心,貼身帶的手帕之類。禮物雖小,卻有不少人為此爭得頭破血流。

“花珏……我是說鳳篁,他名下的花燈有多少?”

玄龍抓了一個下屬去問,下屬得到答案後回稟道:“排行第一的是一個姓楊的海商,記名九百三十二朵。”

下屬惴惴不安地道:“王爺,要如何?”

玄龍有點不耐煩:“他名下總共有多少?”

屬下愣了愣:“這……一共七千四百三十四隻花燈,一隻五兩銀子算,大約是四萬兩。”

玄龍道:“那便出四萬兩,買了他名下所有的花燈,我要他們把他名下所有的名字都銷毀,只留我一個人的名字。”

四萬兩不是小數字,這筆錢大約能在江浙地帶買下一座城池那麼大的土地。屬下眼睛瞪得銅鈴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他們王爺一向視錢財如糞土,平日不怎麼用阿堵物是真。倒不是花不起這個錢——人盡皆知,紫陽王從不沾邊風月,為了一個小倌豪擲萬兩……實在不像啊!

屬下終於能確定,這回他們王爺是真的動心了。看清了這一點後,他半點都不敢怠慢,撒腿便要去辦事,不料中途被玄龍拽了回來。玄龍眼神冷冷的:“另外,告訴其他人,鳳篁這人已經是我定下的了,誰也別想打他的主意。”

屬下敬畏地看了突然顯出孩子樣小氣一面的自家王爺,擦了把汗稱是,一溜煙便去打點了。片刻後,轎子裡的玄龍滿意地聽見路人的話題從“那鳳篁公子當真美煞”變成了“如此美人竟然名花有主”“好似是紫陽王的人”,這才露出了一個滿意的微笑。

樓內,諸事打點整齊,門扉緩緩敞開。斷袖們魚貫而入,一個二個都如同過年般激動,場間一時熱鬧的不成樣子。坐不下的搬了馬紮坐在門檻邊,還有的幹脆站著,眼神四處遊竄,飄飄欲仙。

玄龍自然坐去了上席。花珏與他相對,坐在另一側的屏風邊,一張臉亦遮得嚴嚴實實。

“什麼,四萬兩?”花珏剛聽一個侍童說了幾句話,大驚失色:“他不是已經打算為我贖身了嗎?為什麼還要花這許多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