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抿嘴笑,沒意識到眼前人是個不解風情的呆愣木頭,想不出這其間的彎彎繞繞,只當他在嗔怪,給他端了茶後便走了。花珏卻是真心實意地覺得玄龍敗家,他想了半天,玄龍要給錢的話,也應當等一時半會兒後他去了王府再給嘛。買花燈的錢又到不了他手上,白白便宜了江陵樂坊。

他越想越心痛,忍不住掀起一點面紗,偷偷往玄龍那邊看,憤怒地瞪了他一眼。玄龍一直看著他,此刻見到他望過來,不由得會心一笑,遙遙對他敬了杯淡酒。兩人隔得太遠,彼此看不清表情,玄龍自然也不知道花珏正十分認真地嫌棄他,自我感覺非常好。

花珏卻被這模糊的一眼提醒了,一見到玄龍,早間那稀裡糊塗的感覺再度浮起,攪得他心神不寧,還沒硬氣起來便軟乎了下去,頹然了。

後面飛花宴、鬥酒賽詩、新人入館初獻藝都沒能引起他的注意,直到競標買人時,花珏聽到了鳳篁的名字,這才回過神來。

雖然他已經被紫陽王內定了,但過場還是要走一遍,按照叫價拍賣的方式來彰顯這小倌有多麼受歡迎。花大寶守在花珏身邊,儼然保鏢,這貓完全在狀況外,還低下頭來與花珏討論:“我覺得王爺會買你,肯定的。”

花珏笑。

小鳳凰偷喝了許多酒,卻已經醉倒了。花珏將小鳳凰捂在手裡,輕輕摸著,有點看不出這只小肥鳥是在高興還是難過。相處這麼多天,花珏其實感覺了出來,這只小肥鳥非常感性且矯情,二十年前的幻境不能讓它憶起往日風光,只能讓它更有隔世之感。

所愛之人已經去了,有什麼辦法呢?即便不知道愛人是不是對自己痛下殺手的那個人。

花珏用手帕給小鳳凰疊了一個窩,把它放進去,叮囑花大寶不許打擾它睡覺。正在這時,鑼鼓聲起,競價到了最激烈的一段,玄龍真人不露相,全靠手下的人聲嘶力竭地喊價。

花珏還注意到,桑先生與城主也過來了,他們二人沒有去上席,而是並排坐在大廳下的小馬紮上,有模有樣地叫了幾次價,作勢要同玄龍競爭一番。兩個人興致勃勃地將數量越堆越高,擺明瞭要趁機攪和一通。

此後一切順利,錢貨兩訖。玄龍在人潮退去後悄無聲息地走了,花珏則由人再補了一遍妝容,送他上門後停著的一輛轎子上。

歡館中只有鳳歌來送他。花珏有些意外,接過了鳳歌遞來的禮物。

鳳歌道:“哥兒,你發達了,以後想必再也不能和我一起打牌,要好好的。”

花珏道:“你也保重。”

鳳歌真心實意地為他歡喜著,不住贊嘆著王府的排場與花珏的好命,忽而,他有些疑惑地問道:“鳳篁,你此次贖身入府,這麼大的喜事怎不見你爹爹與阿孃?”

花珏一愣。

他倒是忘了鳳篁還有家人,此前他自己沒找到家,已經幾番消沉,這時才回過味來,鳳篁雙親尚在,家中有一個兩三歲的弟弟。眾所周知,鳳篁與家中人關系不好,每月的月錢都是由侍童幫忙寄送,雖說關系不好,但也不至於這等大事也不來罷?歡館中應當是通知過的。

花珏沒有在意,鳳歌卻怕他念起家人傷心,趕緊又塞給了他一個護珠串:“這個給你,給你,我沒見過我娘,聽說這是她留給我的東西,開過光的,可保你一生平安。我在館子裡只得你一個朋友,你便拿去吧,左右我的珠寶首飾多的是。”

花珏看了看鳳歌遞過來的珠串:非常普通的瑪瑙石,二十年後商路開通,江陵城門口到處都與販賣這東西的小攤,幾文錢便能買到。雖然普通,但這串東西被儲存得非常好,光潔溫潤,顯然被人珍重著。

花珏接過來,再見到鳳歌沖他一笑:“我走了。”

他探出身去將他拉住:“等等,你把你母親的平安串給了我,我也有東西要給你。”他飛快地四下找了一圈兒,最後找不到紙張,便撕下短罩上一角細密的輕紗,用判官筆仔細寫了四個字:“一世長安。”

花珏叮囑道:“一定要收好,不要弄破了。這個……”他想了想,補了一句:“很有用的。”

鳳歌接過來,有些疑惑地打量了幾眼,接著便疊好了收進袖袋裡。他的眼神亦十分認真:“我會的。”

轎子緩緩移動,轎簾拉下。花珏靠著身後溫軟的坐墊,有些感慨,若是小鳳凰當年知道自己也有這趟吧將自己放在心上的友人,不知日子是否會看得更開些?

他送鳳歌一世長安的判詞,替小鳳凰謝過了。

夜色裡,燈火遠去。背對喧囂的陰暗巷口,無眉靜靜佇立著,目送大紅色的、充滿了喜慶的轎子悠悠遠去。

“今天仍然沒能看清那人的面貌。”他拿出紙筆慢慢地寫,“紫陽王已將他贖回,雖是男身,但分外倚重。其餘暫且不明。”

他打了個呼哨,將紙條塞進鳥爪子上的竹筒中。這是屏山與江陵市鎮往返的一隻信鴿,無眉特意將它買了下來,只為隨時傳信給三青。

“暫且不明啊……”他悠悠嘆道,忽而對著那花轎消失的方向拱手一敬,“雖然不知那家夥為何如此忌憚你,但你賣了鳳凰淚給我,我覺得你應當是個不錯的人。祝你覓得的是一位良人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