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珏猝不及防地被吻了一下, 還沒有反應過來時, 玄龍便已經離開了。餘下的人各懷鬼胎地打量著他,花珏面皮薄,找了個藉口開溜, 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尋了個僻靜地方坐下。

他們來的地方叫做屏山,因夏日樹木蒼翠如屏而得名, 初春時除了漫山遍野的嫩綠色, 餘下的還有微涼的山石、開闊的草地, 間有幾眼活泉水。玄龍說他是應了皇帝要修建行宮之召而來, 與風水相師一起商議此地的風水,花珏職業病犯了, 雖然沒帶羅盤,但他抬眼打量了幾圈,走走停停, 也看出了這是個好地方。

“公子, 你吃好了嗎?”正看著,旁邊竄出個人影。花珏一望,發現花大寶……葉大寶捧了只燒雞過來, 在他身邊晃。

花珏有點驚喜:“你怎麼來了?”周圍人他一個都不認識, 此刻陡然發現一個認得的人, 花珏安心不少。

葉大寶道:“我本來便是跟著王爺的車馬過來的,只是沒能和你一道,我剛剛跟著後廚人往炊院中去了, 教他們料理燒雞。”說著,他將包得嚴嚴實實的燒雞遞給花珏,很同情地道:“公子一定沒吃飽吧,王爺也太不懂得憐惜人,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就走了。”

花珏訕笑。宴席上全是地鮮葷菜,僅有的幾枚綠葉全是點綴,花珏怕敗了玄龍的面子,更沒好意思夾。花大寶給他帶來的東西他不能吃,只能接過來捧著,幹巴巴地道:“沒有的事,我吃飽了,謝謝你。”

花大寶蹲在他跟前,又給他擇了幾顆小小的、長著四片寬葉的薄草,教他吮這草的莖葉,能嘗出清涼的甜味。花珏看著這異族少年亮晶晶的綠眼睛,編成長鞭的深灰色頭發,試探著問了句:“你……有家人嗎?為何我總是能碰見你?”

葉大寶沖他咧嘴一笑:“我是孤兒,是被人撿去了送到王府的。他們說我是番邦人,可我也不知道我是哪裡人,我生下來便只會說江陵話。”

花珏沒做聲。葉大寶又道:“我見到公子第一面,便覺得同你有緣,我覺得很奇妙,彷彿之前同你認識一樣,只想與你親近。”

這話說得坦然無畏。少年人的喜好不似成年人那麼複雜,他的喜歡便是喜歡,沒有太多的理由。葉大寶仰頭望他,問道:“我可以看看你嗎?那天我聽說你來找我玩了,可我已經睡了,沒有見到你。”

花珏心頭一熱,趕緊掀了面罩,沒忍住伸手摸了摸葉大寶的頭。葉大寶很乖巧地讓他摸了,湊過來跟他坐一塊兒,忽而又有幾分得意:“你也覺得同我有緣罷?不如咱們來拜個把子,來個屏山結義,你覺得如何?以後我能搞到的胖鸚鵡全送給你,下河摸到的黃骨頭魚也全送給你。”

花珏樂了:“那敢情好,你今年多大了?”

葉大寶道:“十六。”

花珏道:“那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哥,說起來,你的姓氏是葉嗎?”

葉大寶撓撓頭:“隨便想的,王爺原本給我挑了個番邦姓氏,叫做什麼葉立傅蔔回·大寶,我不會寫,就叫葉大寶。”

花珏循循善誘:“那這個姓不好,太隨便了。你我既然已經是兄弟,不如就跟著我姓花怎麼樣?”

葉大寶很高興:“好啊!”兩人一合計,當即拍板了,有模有樣地用泥巴捏了玄武象,把花珏不吃的那隻燒雞給供了上去。花大寶找來幾根幹草,搓成細繩當做沉香,便這樣拜了把子。

花珏很有成就感,有一種把走丟的小孩兒撿回了家的錯覺。自從他認出了花大寶之後,就一直想要噓寒問暖,不知道這只貓有沒有在他沒遇到的時候吃了苦,可惜他自己的事情都尚未理順,一隻都沒挑出時間。如今見到了,還進行了一番深入的交談,花珏發現這貓過得比他舒服多了,花大寶原來是江陵一霸,葉大寶也不簡單,據說混跡於街頭巷尾,見到的人都得叫他一聲大寶哥。

“什麼,你說被人欺負了?”花珏草草給他說了說自己是如何被玄龍撿回來的經歷,有點忐忑,以為花大寶會嫌棄他如今這個“妓”的身份。沒想到花大寶拍案而起,怒道:“那人長什麼模樣,你還記得嗎?”

少年人眼神兇狠:“我去做了他!扒皮削骨!挫骨揚灰!”

花珏哭笑不得,趕緊安撫他,給他拍背順氣,又嘮嘮叨叨了好久之後才讓這只激動的貍花貓冷靜下來。判官筆造的這個過去的幻夢處處涼薄,唯有此刻才讓花珏真正寬了心。嘰嘰歪歪的小鳳凰找到了,花大寶也找到了,雖然目前玄龍那兒還是個不定數,總算還是讓他尋回了一個家。

花珏靠著花大寶,充滿興趣地問東問西,一本正經地八卦著自家貓的生平。想到花大寶平日的胡作非為,他決定趁機敲打一下這只貓,便對著身邊的少年人諄諄教誨:“東西可以亂吃,但是人不能亂泡。比如你喜歡的姑娘,桑小乖是吧,我也不反對你們在一起,可是你首先得把人家明媒正娶過來。小貓崽子都是春天裡懷……我是說,春天是個適宜約會的季節,但若是無緣無故把姑娘拐跑了,桑先生……姑娘的爹會追過來把你打死的。”

花大寶沒聽懂,眨巴著眼睛道:“你說得很對,我也不反對你和王爺在一起,我覺得王爺挺好的。花珏,可我覺得不該有這麼多限制,你若是要拐走王爺,我定然會助你一臂之力。”

花珏:“……”

花大寶繼續道:“看來你是個很守舊的人了,花珏,你想要明媒正娶讓王爺嫁給你嗎?可能有些難,不過你看看換過來行不,我覺得說服王爺娶你還是很容易的,你覺得如何?”

花珏被他稀裡糊塗地繞了進去,有點茫然了:“等等,為什麼又說到了我頭上?”

花大寶撓頭:“你不是剛剛被王爺拋棄在這裡,在跟我傾訴衷腸嗎?”

花珏更茫然了:“有嗎?”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彼此都在懷疑對方的理解能力。花大寶惋惜地嘆了口氣,同情地看著花珏,用一種“我哥年紀輕輕怎麼就傻了”的眼神望著他。

花珏默默低下了頭,自顧自地懷疑人生中。

另一邊,玄龍從客苑中走出,身邊跟著小王爺和一個傳話道士。他們原本的打算是在此地過夜,便在屏山中搭建了營地與帳篷,用的皆是禁軍制度。道士年紀不小了,羅裡吧嗦地跟玄龍講了一堆,玄龍認真聽著,等下人牽馬回去。

紫陽王辦事爽利,是今上最為信任的一員良臣,也十分能聽得進去意見。道士講得忘乎所以,越發激動之時,卻見這周身肅正、眉眼深刻的青年人停下了腳步,目光直直地往某個方向盯去。

山坡後的岩石上坐著兩個年輕人,一個看發色是番邦人,身形高瘦,雖然只得十五六歲,卻已經有了成人身量,一副怡然矍鑠的樣子。此人剛剛似乎是對身邊人說了什麼話,引得他旁邊那位紅衣少年垂頭沉默,似乎是不好意思了。如今越是繁華的地方越興男風、契兄契弟之舉,旁人見怪不怪,反而覺出是一副美妙景象,青澀情意,盡顯於此。

只是那紅衣少年長得真是格外奪人眼睛了些,那道士想道,長得這麼好,是哪家的少年郎呢?

他回過神,陡然驚覺自己已經收了聲,沒再天花亂墜地講下去,在他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周遭的氣氛已經跌到了冰點。玄龍仍舊看著那一雙璧人,目光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