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魅-生平(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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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龍在一邊皺起了眉,道:“你在幹什麼?”
鳳篁像是根本感覺不到疼一樣,奮力仰著脖子,不無驕傲地道:“鳳爪,給他。”
花珏小心翼翼地問:“你給我這個……是讓我泡椒?”
鳳篁瞥了他一眼,看架勢像是準備破口大罵,但是過了片刻,它又軟了回去,舒舒服服地貼在桌上:“唉,算了……凡人,誰叫我現在有求於你呢。你想要泡椒還是糖醋,隨便你了。”大約是察覺到花珏已經被他說動了,這只鳥又變得有恃無恐起來。
玄龍敏銳地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對:“你要他做什麼?花珏還沒有答應你罷。”
“你管我。”小鳳凰道,“我講給他聽,又不是講給你聽。你這麼黏你的心上人,他是會被嚇跑的。”
玄龍愣了一下。
小鳳凰接著道:“談感情呢,若即若離是最好的……”它烏溜溜的眼睛往花珏那兒望了望,沖玄龍擠擠眼睛:“這個麼,我回頭私下裡跟你說?”
花珏沒工夫管他們的愛情哲學,他左右為難著,心裡卻已經打定主意要給玄龍換眼。看看眼前的小鳳凰,又看了看一言不發的玄龍,花珏硬起頭皮安撫道:“我過會兒去城主府上問問桑先生,看他有沒有辦法查到十九年前的事。現在我們先聽聽他怎麼說好不好?”
小鳳凰喜悅地“啾”了一聲,趾高氣揚地往玄龍那兒望了一眼,示意這是它的勝利。
玄龍明顯不太滿意,但是什麼都沒說,只摸過來握住了花珏的一隻手,頗為嫌棄地把那枚鳳爪撥去了一邊。一人一龍坐在桌前,看著一隻被貼上在桌上的小肥鳥躺在眼前,十分感慨地回憶了過去。
“我是鳳字輩的,五歲的時候被我爹賣進了樂坊裡。當時我家很窮,我爹是想讓我跟在那裡做個學徒,我在絲竹間學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禮儀、詩詞與音律,能學的都學了,可我家還是很窮,眼看著連給我娘治病的錢都出不起了——那時我的小弟弟剛剛生下來,我娘在月子裡落下了病。”鳳凰輕描淡寫地道。
花珏試探著問了一句:“怎麼……聽你口氣,沒有想象中的辛苦?”
小鳳凰瞅了他一眼:“對呀,其實我是不辛苦的。樂坊裡給學徒的待遇都是最好的,雖然樂者賤格,但我從小便不愁吃穿,過得比我爹爹姆媽好得多。不過,樂坊中的月錢沒有多少,能過好的也只有我一個人而已。
“就在我十三歲那年,有人突然發現我這張臉比我的琴聲更能吸引客人的注意力……後來我便向師父提出,想要轉到‘堂子’裡,他把我打了一頓後,還是按我意願,幫我找了一個資歷很老的嬤嬤,我在她手下做事,很快便成了頭牌。”小鳳凰仍然是那樣輕描淡寫的語調,聽起來甚而還有幾分迷醉,似乎仍舊沉醉在過去那般紙醉金迷的生活裡。
一個沒有多少閱歷的年輕人,靠著信件曉得自己有一個貧困潦倒的家,他的人生,暗處是他紮根在底層的老父老母,明處卻是這個世界中最喧囂的一部分。他心知自己身上揹著養家的擔子,可早已被那樣鮮活有趣的生活迷惑了視線。他年輕,好看,有大把人追捧他,守在樂坊門口徘徊不去,只為見到他窗邊的一個剪影。
“你聽說過‘一面千金’沒有?十九年前,我名滿江陵,連京城的人都驚動了,有一個新科進士,聽說了‘京中男色無一人及鳳篁者’,當即便匆匆趕來了江陵,許下前兩黃金要與我見面。”鳳篁咯咯笑了起來,一張尖尖的小嘴有規律地翕動著:“可是我第二天就不見他了,我讓我的侍童告訴他,今天的千兩黃金,只夠我的茶水錢。他被嚇得不敢再來,可是第二天便有人出了萬兩黃金,要見見我。”
少年人咬著一顆櫻桃,斜倚在門邊,想著今天又會是哪個糟老頭來見他呢?他聽見了喊場時的鈴聲,用舌尖頂出那顆櫻桃核,瀟灑地“呸”了一聲,讓它快活地落在了樓外某個人的頭頂上。就在這時,他聽見他要等的客人來了,轉身一看——公子玉面。
那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嫖客。
老鴇們教手裡的小倌接客,總是會告訴他們一些收買人心的小技巧,比如約定贖身,等人真來贖的時候再漫天要價;比如海誓山盟,婊|子口中最不值錢的便是誓言,跟一個人說了,隔天便能在另一個人身下斷斷續續地喊出同樣的話。少年對這樣的技巧爛熟於心,所有客人都很吃這一套。
包括這個長得好看的,也吃這一套。
只是繞來繞去,少年不小心將自己也繞了進去。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開始認真寫傳給那人的情信,晚上睡不著地等著那個人的到來,一夜等不見,便吃不下隔天的飯。他動了真感情,按照聽過千百次的傳言來說,這是作為一個風塵人的死門。
聽說,他們這行是愛不得的,愛上了就要死。
鳳凰道:“那時我不敢告訴嬤嬤,以為告訴了也是被打死的下場。我買了一串櫻桃串,吃一顆丟一顆,單數生,雙數死,我準備投河來著。”
結果,少年數櫻桃的時候恰巧被那人聽到了,他過來告訴他:“我贖你回家。你不是女子,我沒辦法娶你,但能永遠同你在一起。”
他答應了下來,從此不再是江陵樂坊的鳳篁,而是那人獨有的小鳳凰。他也是那天才曉得,他愛上的人是個王爺。
他幫他贖身,還幫他還清了家中的債務,皆大歡喜。兩人形影不離,度過了幾年歡好快樂的歲月。只可惜好景不長,沒過多久,他得了十分嚴重的病。旁人有的傳說他是花柳病,也有人說他邪魔纏身,是不祥的徵兆。他在病中仍如往常一樣的等,卻一直沒有等到自己心上人的蹤影。
鳳篁講到這裡便沒了聲音。花珏等了很久,仍然沒見到它出聲,抬眼卻看見這只聒噪的小肥鳥直愣愣地看著天空,眼裡一片空茫:“再然後……我就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花珏有些詫異。
“等我再有印象的時候,我已經墜了魔道,是一隻死鳳凰了。我回到原來的地方打探過,聽見那些人把我當成花柳病病死的人……”小鳳凰說著說著有些黯然:“可我那時只跟過他一個人,怎麼可能染上花柳病……他已經搬走了,也有人說,他後來後悔了將我贖回來,敗壞了他的名聲,於是親手殺了我。我問了一百個人,有九十九個人都這樣說,我想,這大約已經是事實了罷。”
鳳篁眨巴著眼睛望著花珏和玄龍。
“你們這是什麼表情……我只是想請你用判命的方法,看一看我的前生。放浪自負、作踐他人的罪孽,我想我是知道的,我這樣的人死了也活該。可是你能不能幫我看一看,究竟是不是他殺的我?”鳳凰又掙紮了一下,歪過腦袋來看他:“你知道的,有時候大家就是死不了這條心。如果真的是他,我會一輩子記著那個場面,生生世世去尋他的魂靈,讓他不得好死。如果不是……”
他沒再繼續說下去。小鳥的眼中躍動著蓬勃的憎恨與瘋狂,鳳凰的憤怒燃燒起來,比焚毀一切的鬼火更加炙熱。花珏本能地對這樣的氣息感到有些畏懼,但他還是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摸了摸小鳥圓溜溜的頭,似是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