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龍身上的傷在朝夕間便痊癒了。

花珏蹲在自家的小池塘邊,按著變小好幾倍的黑龍的腦袋,強迫它翻身亮出肚皮,把每一寸鱗片後的血跡都擦幹淨了,這才終於確認,玄龍已無大礙。小一號的黑龍躺在地上,百無聊賴地觀察著自己的爪子,等花珏放開他後,立刻便爬到了他身上捲起來。

花珏帶著身上這條龍形掛件在家裡忙活,把積壓了好多天的灰塵清掃出去,接著把奶奶的房間整理出來,作為玄龍的房間。

他問:“你要床還是要窩?”

玄龍道:“床。”

花珏便再扯了幾床被子給他鋪好。玄龍趴在他肩頭看他忙活,發表了自己的疑問:“我為什麼要住這裡,我覺得我們可以睡一張床。”

花珏直接否決了:“不可以。我只是收留你,暫時不提供陪 | 睡服務。”

玄龍瞅了瞅他,接著便從他身上滑下來,落地重新化為人形,一聲不吭地去洗碗了。他洗碗時的場景總讓花珏覺得很神奇:玄龍不用絲瓜瓤,也不用皂角和火堿,他只是搬了把凳子坐在那兒,面無表情地望著洗碗池,那裡面的水便會像沸騰了一樣翻湧出無數極其細小的氣泡,鼓動著帶走碗筷上的油汙,再順著水溝流走。洗完後,上面一點水珠都不沾,便由玄龍拿著放回櫃子裡。

花珏忙完了手頭的事,也搬把凳子坐在了玄龍邊上,默默看他洗碗,看得津津有味。

玄龍偏頭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隨口問了一句:“你家那隻貓呢?”

花珏起初又“啊?”了一聲,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突然站了起來,心裡陡然一涼:“……遭了,花大寶怎麼還沒回來?”

他當時派花大寶去給玄龍帶鳳凰淚,來來回回這麼多趟,他死裡逃生,還跟著拐了條龍回家,卻竟然把自家胖頭貓搞忘了。

花珏很緊張地問玄龍:“大寶遇見你之後往哪邊走了?”

玄龍道:“我沒有拿那粒鳳凰淚,它便走了。我想它應該是回去找你,便沒有在意它的去向。”

花珏一把拿過傘就要出門,玄龍回頭看了看洗到一半的幾個碗盤,有點遺憾地嘆了口氣,接著便握住花珏的手跟了上去。兩人十指相扣,玄龍的態度十分自然,花珏也沒管這麼多,只顧埋頭找貓,重複了他當日尋尋覓覓的那條老路。

據玄龍說,就在他剛到江陵的那一天,他在江邊的岸上發現了一隻貓。那隻貓跟他打了招呼,並表示以往只跟耗子黃狗打過架,還未曾跟龍打過架,想要與他約戰一番。但玄龍當時身負重傷,心思疲憊,便只送了那隻肥貓一片鱗以表親切。肥貓屁顛屁顛地把鱗叼回去藏了起來,回頭又來找他嘮嗑,但是玄龍沒有再理它。

花珏有些震驚:“我家大寶臉皮這般厚的嗎?”

玄龍不作聲。過了一會兒,花珏正四下掃視著路面的痕跡,卻感到拉著自己的玄龍突然停了下來,握著他手的那隻手用了些力氣,把他拽得更緊了。

他抬頭往前看去,望見了笑眯眯的桑先生。

賬房先生仍舊是一身白衣,手裡拿了把白底點墨江山的傘。花珏看見他,立時就想跑,無奈被玄龍拽住了,與此同時,桑先生的聲音也傳了過來:“還跑?小花兒,過來告訴我,你是怎麼偷偷溜出去的?”

玄龍上下打量著面前僅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把花珏又往後拉了拉,將他擋在自己身後,神色間不無警惕。花珏勉力將他扒去一邊,趕上前來給桑先生道歉:“對不住,桑先生,我……”他想了半天,沒找出一個合適的藉口,另一邊,玄龍卻開口了:“他出來找我。”

賬房先生也慢悠悠地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哦,這位是……表兄麼?”

玄龍道:“嗯?”

他此前被花珏裹成大彩蛋、乘坐江陵城主的馬車前往醫館的時候尚在昏迷中,並不知道花珏當時聲稱他是自己的表兄。花珏眼看著自己要穿幫,連連擺手:“他,我……那個,這個不重要,桑先生,我的病已經好了。”他伸出手去讓對方給他探脈,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不再是個病人,然後再說明瞭自己這趟出來的目的:“我家大寶不見了,我在找它。”

“是那隻貍花貓麼?特別胖的?”桑先生問,給他把過脈之後,面色卻顯得有些凝重:“我們剛剛派人抄了山上那座道觀,有些東西是想過來找你看一看;你這麼一提,我記得當時在地下室裡還找到一隻貓,情況……不太好。”

花珏一愣。

桑先生看了看他的神色,再道:“既然這樣,你跟我回去一趟,先去看看是不是,別著急。”他回頭看了看玄龍,也望見了兩人牽在一起的手,不動聲色地道:“這位表兄……也一併來罷。”

幾個時辰前,江陵城主同時派人圍死了荷花蕩,將僥幸逃生的道士們全部抓獲,連帶著抄了他們在山中的所有家當。據傳,那道觀中抄出了許多門類的妖邪法寶,還尋到了好些個被折騰得生死不能的藥人。除了這些,還有更多的東西,士兵們不敢碰,也認不出那究竟是什麼來路,只能暫時封起來。

花珏踏入城主府,便有人提前知道了訊息,抱出一隻奄奄一息的貓。花珏奔上前去一看,正是他家的這一隻——花大寶半眯著眼睛,十分虛弱,嗅出他的氣息後也只輕微動了動,接著便沒有動靜了。

“它似乎是吃錯了什麼東西,這貓剛剛像是要吐,可是也沒吐出來什麼。”旁邊一個侍女道。

花珏伸手摸了摸花大寶的肚子,感覺出其下有什麼糾整合團的硬塊,把它毛絨絨的肚子撐起了一塊。玄龍站在他身邊,隨手又摸出一片龍鱗,輕而易舉地掰碎了,放在花大寶鼻子前讓它嗅。很快,胖頭貓動了一下,忽而從花珏懷裡跳了出去,抽搐著趴在地上,吐出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一陣惡臭的氣味傳來,花珏強忍著惡心,看清了花大寶吐出來的是什麼:兩個被咬得殘缺不全的根雕人偶,一男一女,眉眼模糊。

下人們很快將這些汙穢清掃幹淨了。玄龍再找人要來一個小盤,把龍鱗碾碎了兌入水中,喂花大寶喝了下去。花大寶睜開了眼睛,將玄龍喂給它的喝得一滴都不剩,接著又蹭到花珏腳邊,趴了下來。

這是要花珏抱它的意思。此時,花珏懸著的心已經放下大半,俯身把貍花貓抱了起來。玄龍瞟了花大寶一眼,沒說什麼,只伸手摸了摸花珏的腦袋:“那邊人在叫你。”

花珏回頭看過去,卻發現是江陵城主站在屋簷底下,沖他點了點頭,示意他過去。

“你在這裡等等我?”花珏望著玄龍。

玄龍點頭:“你去吧。”

他找了個角落坐下,靜靜望著花珏往另一邊走去的身影,隨手拔了根草在手中一晃一晃地搖。

屋簷下陳列著許多箱子,統一蓋著紅布,像是哪家姑娘要出嫁的嫁禮,但裡面的東西顯然不會是嫁禮。花珏靠近的時候便感覺到頭皮隱隱發麻,大致明白了這便是城主和桑先生他們從那道觀中搜羅出來的物件。

“我們不知道這些是幹什麼用的,能留的,作為證據給那些人定罪,不能留的,你告訴我們,我們便將它們毀棄了。”江陵城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