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術-渡龍(捉蟲)(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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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珏按著自己的傷口,舉著那把小破傘,在大雨中毫無目的地奔走。他手上的傷已經不痛了,果然如同他剛剛寫的那張符咒一樣,藥到病除。判官筆再一次證實了它的可靠性。他不常僱馬車,可也曉得狗皮膏藥是那些江湖郎中的東西,藥房裡能不能弄到都是難事。而馬車夫偏巧就在他用了那張符之後,雪中送炭一般地將藥送去了他手中。
如同凡人命數有千百種,只要花珏用這支筆寫上自己的願望,它便會在那千絲萬縷的暗線中尋到契合他心意的那條線,將它引到花珏面前。
花珏捏著那支筆,彷彿它是個燙手山芋似的,拿捏不定要不要隨便找個人跡罕至的地方將它丟了。他膽小,對這樣的力量心懷畏懼,就像同他始終敬畏天道一般。沒有人比算命先生這一行的人更瞭解旦夕禍福——即便是最簡單的符咒,也要用硃砂作引,硃砂辟邪是一,第二則是因為丹色近血,可以視作人血的替代物。而範圍更大、用途更複雜的符咒,則需要完全新鮮的血液作為祭品。
他手裡的是判官筆,動用這種逆改陰陽的東西的代價是什麼?
他有點不敢想。他已經用過幾次這支筆寫下的符咒了。花珏見過太多這樣的事,修建橋梁,有人會生祭童男童女,將他們釘死在橋墩子地下,作為向蒼天求禱平安的代價,某些邪|教為了作法,會生生坑殺數千人性命。人的貪欲永無止境,即便是花珏自己,也不能保證自己全無貪念,可以視判官筆的作用為無物。
旁人有旁人的貪欲,他也有他的。他想要活下去,不惜一切代價地活下去,作為偏陰命,他自小便度過了躲在床頭的燈光中瑟瑟發抖,與各類恐怖兇悍的鬼影對峙的漫長年月,也度過了纏綿病榻,連眨一下眼睛都會帶來刀割般的劇痛的年月。按命理學的說法,他這樣每年到頭來命裡都有四五個大劫的人,不該存在於這個世上。
這可真難,他想著。
花珏幾步踏入沒及膝蓋的水中,盡力趟著水,四處尋覓玄龍的蹤影。他張口想要呼喚那條龍的額名字,但此刻他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全啞,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花珏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剛見到玄龍的那一天,他扶牆站在漲水的江灘邊,渾身被水澆得濕透,除了冷還是冷。此時他身邊沒有一個人,花大寶也不在。他打著抖,一寸一寸地在荷花蕩中尋覓著微小的痕跡,集中精神去聽,有沒有玄龍的聲音。
荷花蕩其實是一大片蘆葦濕地,高過頭的、枯敗的蘆葦叢密密麻麻地佔據著人的視線,花珏身上被鋒利的葉片邊緣割了好幾道傷口,腳心也被一塊藏在水中的碎石劃破了。血滴滴答答地落入水中,很快便被沖淡成近於無的影子。突然,花珏聽見一聲沉重兇狠的長嘯,從他前面的某個地方傳了出來,比狼嘯更森然,比虎嘯更威猛。這種聲音他從沒聽過,但此刻,他卻鬼使神差地聽出了那聲嘶吼中的意思,是在叫他快走。
玄龍在命令他走。
花珏沒走,他飛快地撥開面前的蘆葦叢,往那個方向沖過去。就在他感覺快要接近目的地的時候,他陡然聽見了兩個人的對話聲:“怎麼還沒死?”
“這麼大的東西,怎麼也得要些時間罷,慢慢拖死就好。”
花珏心頭一驚,生生停下腳步,慢慢繞著圈子躲去了那兩人背後的方向,跟著悄悄撥開一個縫隙,往裡面看著。兩個穿著道衣的人背對他,其中一人手裡拿了個漆黑的木杖,狠狠地打著地上某個東西的頭。花珏睜大眼睛仔細望過去,覺得牙一酸,差點便要控制不住地沖了出去。
玄龍被他們釘在地上,頭、腹、尾、爪各處插著半尺長的鐵釘,每根釘子上面串著寸許厚的符紙。龍血染紅了半個葦葉傾倒的水塘。那雙白骨蛋一樣的眼睛毫無光澤,玄龍脊背裂開,露出裡面黑紅色的血肉。
扒皮抽筋,也不過如此。
花珏氣得幾乎站不穩,他張張嘴巴,只能發出無聲的喘氣聲,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清楚自己手無寸鐵,又重病在身,並沒有什麼人可以來幫扶他,他只能等,等那些人放下戒心的時候摸過去把那些釘子拔了,再將希望寄託在玄龍身上,希望他還有力氣和他一起反抗這些邪道士。但他氣血翻湧上頭,雙眼發紅,冷靜不下來,看到這樣的場景讓他幾乎崩潰。
玄龍曾與他朝夕相對,曾經救過他的命,花珏這一眼便可看得到盡頭的一生如同一潭平緩流動的深水,把所有人圈在離他遠遠的岸邊,就像桑先生,他永遠不會告訴他有關自己年少時帶著蒼色的戀慕,永遠不會再和他親近一步。但玄龍和其他人不同,他不在花珏的計劃裡。
他是深水中的漣漪。
“呀,我們的客人來了。”有人站在他身後,將手輕輕按上他的肩膀。花珏在這一瞬間被什麼人給一把狠狠地推了出去,推得他踉蹌幾步,摔倒在玄龍身邊。
在他身後,如意道人一派仙風道骨,輕輕撫著自己的胡須。他身邊立著一個面貌可怖的養鬼人,對著他微笑致意。
“兩位主角齊活了。”那養鬼人道。
如意道人卻搖頭晃腦地道:“非也,非也,本來主角只有這條龍,可誰叫這位花小先生不聽勸,非要給咱們添堵呢?我們常常說的四個字,從善如流……可見花小先生並非什麼向善之人。”
更多的人從蘆葦叢後面冒了出來,黑壓壓的一大片,一切都像那天橋邊的事件重演。花珏大口喘著氣,挪過去將一隻手放在玄龍冰涼的腦袋上,想叫一叫他的名字,但只發出了氣音。
玄龍一動不動。
周圍人慢慢散開了,將他們圍在正中間。花珏這一摔又扭傷了腳,爬也爬不起來,但他發現了這些人正好將他們附近一個正圓的地方空了出來,正圓的邊緣,幾十枚鎮法的桃木劍巍巍佇立著。
“已經說不出來話了罷?沒錯,這便是咒你死的法陣。當然,現在它不止是鎮你,也是鎮那條龍用的。我們花了一個多月才設下靈氣如此強盛的一個重疊法陣,效力也是成雙倍的,你也不用想著逃走了,有什麼遺言,現在說了罷。”有個道士道,忽而又一拍頭,笑道:“哦,我忘了,江陵神運算元已經說不出話了,小的便為前輩奉來筆墨……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