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榻上的嚴九欽微微睜開了眼, 看見了昔日的朋友在身側,不由緩緩一笑, 微動唇齒, “……馮兄來了?”

馮原盛見他這般形容枯槁, 不由地道:“且躺好, 嚴兄焚膏繼晷、兀兀窮年,越王一黨有你才得以興盛如斯。”

嚴九欽只當是客氣話,又聽馮原盛說及:“我見嚴兄臥榻至此, 不免傷感。”

嚴九欽聽他真情流『露』般的傷感,不由勸慰他道:“不過是患了風寒, 馮兄不必難過。”

馮原盛只覺心情更為傷感, 只是面上道, “越王讓我來看你, ”意思越王也很關心你,“可有什麼想著的儘管吩咐我去, ”

嚴九欽聽到了“越王”二字, 只斂住了眉頭, 淡淡地說道, “是我對不住越王……”

“嚴兄,不是你的過錯……只怪那李琮太狡詐。”馮原盛寬慰他說道,順著想幫嚴九欽把被角多掖一下。

嚴九欽卻垂下了眼, 只見他面『色』猶如是畫紙, 剪影透落, 淡淡的, 燭光映得他膚『色』出奇得羸白。“不必替我說話了,我亦不該在此時倒下的,更應振作起來替越王渡過難關,”說著氣喘不過來咳嗽了起來。

馮原盛連忙去順著他的背拍著,“你此時還是要保重身體,這邊還有施從兄,越王是體諒你的……”

“我體諒不了自己。”嚴九欽咳著,趁沒咳的縫隙中實話地說道,“是我辜負了越王,我會彌補的。”

馮原盛不知道該說何話了,只順著他的氣輕拍他背。嚴九欽衣著不厚,甚至可以感受他背脊因為氣息而起伏的微顫,還能偶爾感受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冷香。

馮原盛以前也聞過嚴身上的香氣,初次還以為是哪裡的芳香,後來與嚴九欽親近了,便會嗅到他身上若即若離的冷香,就像是夜裡曇花的沁香。

看來,對君王而言,江山和美人屬難較之啊。

但若是換了自己,怕比李如鋒還更難抉擇吧。

……

早朝散去後,午後治元留了嚴九欽和李琮在書房議事。

嚴九欽依舊畢恭畢敬的,李琮看他不順眼多時,但礙在治元面前不敢發作。這日,李琮或許是想展示孝心,親自從東宮自己妃妾中學會做了點心,呈上給治元皇帝食用。

這幾日治元感染風寒,精神不振,在品嚐前,李琮還特意在治元跟前說道用了何種『藥』膳新增製作,有治風寒這一特效。

治元被被李琮的體貼和孝心打動,誇獎了太子一番,“太子事親以敬,朕心甚慰。”

李琮躬親地難得引經據典地對答道:“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後又答道,“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看來最近有明師在教他了。

嚴九欽在旁這時微微一笑,輕言之:“一則以喜,一則以懼。”《論語》中,“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下一句便是這句,意思即一方面為他們的長壽而高興,一方面又為他們的衰老而恐懼。

治元則覺得近來嚴九欽有些多事,不滿地對他投去目光。嚴九欽絲毫沒有介懷。

正當治元要品嚐太子親手為自己做得的糕點,旁邊的宦侍上前道,“陛下,得試之。”

治元本想原為太子所呈,便不用銀針試毒了,後又聽宦侍再說之,便不由地聽從了,李琮在一旁本是洋洋無事,他再怎麼愚笨也不會在自己親手做的糕點上下毒,便任宦官試驗。

但治元看見宦侍取出了銀針,不由怎地,想讓嚴九欽來試,便叫了,“嚴卿,你來試之。”

於是銀針由宦侍恭敬地遞上前。

嚴九欽看著一根細長的銀『色』的長針橫在自己面,在光線下隱隱有著純鈍的金屬光澤。恍然間,只覺得銀針銳利如刀鋒,輕薄如蟬翼,卻能蘸上溫血。猶如俠士攜劍器,五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嚴九欽將官袍的袖子下的手緩緩伸出,雙手接過了宦侍的銀針,觸碰到銀針上,只覺如細銳的鋼針般,冰冷入骨,沉甸如銀。

嚴九欽單手地拾起銀針,他手骨纖長,皮上的肌膚猶如是雪『色』。在銀針金屬質感的冰冷襯托下,手上的膚『色』才有了一點溫度的既視。

嚴九欽看見了玉盤上太子所做的蟹糕點,一看便知太子的嬪妃是蘇州人,這蟹糕是典型的蘇式傳統糕點。

盤子裡的蟹糕呈鬆糕型,外皮有雕花圖案。白『色』的糕皮,透過表面能隱約看到蟹油的金黃。

嚴九欽將銀針挑入糕點,從外皮扎入,旋進銀針,深入其餡。令人瞠目結舌的是,銀針從下端刺入食物的一端遂然發黑,一直延伸到了銀針的中部位置。

治元面『色』大變,太子李琮在一旁木楞駭然。嚴九欽再挑了最邊上的蟹糕的皮,輕碰之,銀針愈加發黑,黑成了墨『色』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