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不到灶臺的時候,就踮腳站在磚頭上學著做飯。為了不辜負你孃的期望,我就算只能睡兩個時辰,也要把她交代的書看完。我不像你,把所有人對你的關心都當做理所當然……有人對我好,我願意用命去回報!”

“你把刀放下!”眼看離容真有尋死的念頭,高衍趕緊大喝一聲。

離容冷眼看著他,說:“你退開!”

見高衍後退兩步,她才終於收起了兇器。

“對不起。”高衍說。

他想去牽離容的手,但對方縮得飛快,於是他長指落在半空,緩緩握成了拳頭。

靜了一會兒,夜裡微涼的空氣中,幽幽傳來高衍落寞的聲音。

他說:“我性格乖張,小時候尤其不懂事,對不起。……如果可以重來——”

他沒讓自己再說下去,轉而道:“你和陸南生的感情,我很羨慕。……我這輩子無法擁有這樣的感情了,那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不該怨恨別人。”

前一刻,離容還對欲行不軌的高衍恨得牙癢。這一刻,見他如此頹喪,她又起了惻隱之心。

“三哥……”離容第一次真誠地叫出這兩個字,“我不知道你在長安經歷了什麼……”

“我很失敗。”高衍答,“我以為我有仁義,有原則,我以為我得道多助,結果我反倒遭人利用做了壞事,我一敗塗地。”

“所以你就要釋放自己心中的惡,用惡來與惡鬥嗎?你不行的,你心中沒有那麼多惡。”離容對高衍笑了笑以示撫慰,接著道,“子路曰:‘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如果君子真的有了道義就無所不能,為什麼亂世總是多於治世?你的對手最想看到的,就是你把時局崩壞的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他們想讓你自責,自疑,放棄最初的信念。……

為什麼他們要打擊你,你知道嗎?因為說穿了,其實他們怕你堅持下去。也許你只要成功一次,他們就會萬劫不複!……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你一直不成功,那也沒什麼可恥的。那不過是古來君子常走的老路。亂世,也許不會太快結束,但只要這條路上還有人在走,人們就能看到希望!”

“君子?”高衍苦笑一聲,“我算什麼君子?”

“是不是君子,全看你想不想!”離容道,“我欲仁,斯仁至矣。……你才二十歲,老驥伏櫪猶志在千裡,你正值壯士之年,有什麼不可能?!”

聽了這話,高衍覺得彷彿有一團火在他心底燒了起來。先暖了他的肺腑,後又點亮了他眼中久違的清明神采。

他這才徹底明白,為什麼母親想讓他娶離容為妻!

門第、門第!門第到底有什麼重要?他自己就是數一數二的高門,何須再要一個高門的妻子來加持?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蠢,自己實在太蠢了。

他明白過來了,但眼前人,已是可望而不可即……

“忘了今晚的事,我以後不會這樣了。”高衍對離容說,“我保證。”

離容脖子上只是蹭破了皮,此刻血液已經凝住。高衍胸口的傷雖不重,但說輕也不輕。離容指了指那塊血跡,道:“我幫你包紮一下吧。”

高衍做了一個拒絕的手勢,回道:“我自己會弄,沒事。”

說罷,他轉身向艙室走去。步伐好像一個久病的人,剛剛恢複了些許生機。

☆、有客上門來

次日清晨,在一片欸乃聲與水鳥鳴叫聲的交錯中,揚州船隊緩緩駛進渡口。

天還沒有大亮,但尋陽地界的酷暑天氣已開始顯現它的威力。

這是一個濕熱多雨的地方,熱到老百姓根本顧不上什麼聖人教誨,那淌著汗的胸膛與胳膊,該露還得露。

此刻碼頭上就有一些早早袒著上身的壯漢來回奔忙,他們是專幫商船卸貨的腳夫。有幾個朝離容這邊的船隊望了望,大約是想找活兒幹。

立於船頭的衛兵對碼頭上的人喊道:“幾位大哥,不必看了,我們不卸貨!”

這個衛兵自小是蕭馥府中的伴讀,與蕭馥那一對雙生子十分熟悉。他名叫孟戎,對於此行的秘密任務,除了離容之外,他是唯一的知情人。

聽得孟戎一聲喊,離容從睡夢中蘇醒過來。她強行打消睏意起身,揀了最輕薄的一身淺綠色紗衣穿,依然覺得悶熱。兩側碎發被汗水黏在面頰上,還打了個妖嬈的彎兒。

“好熱!”

離容從未到過這麼熱的地方,熱到每時每刻都像在洗熱水澡。

出得門去,但聽左邊有踏著木地板吱呀吱呀而來腳步聲,一看,是高衍,他白衣勝雪。

他倒是早有準備,手持摺扇,為自己製造著一陣陣消暑的涼風。涼風中還捎帶著冰麝氣息,香香的,弄得整艘船都不正經起來。

高家三郎無論走到哪裡都是那麼紮眼,即便他這次穿的料子十分普通,即便在相對昏暗的船艙窄廊內,都好像一尊散發淡淡熒光的白玉羅漢。萬弗萱曾在背地裡評價他長得又有貴氣又有仙氣,大約是像神仙裡當官兒的。

高衍跟離容眼神接觸時微微一笑,好像昨夜的狼狽不曾發生。但當他視線下移,發現離容這身衣服與往日相比單薄了許多,布料緊緊貼合起伏有致的身段,讓他一不小心就想到了昨夜那指尖的觸感時,才不自然地別過眼去,順手把自己的摺扇塞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