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艱難跋涉中逐漸恢複了精神元氣。待他終於抵達青霜堡時,已是中秋之夜。

近鄉情更怯,讓站崗的哨兵通報之後,走向母親住處的高衍又是急切又是緊張。這九年,他不但沒做成什麼事,還辜負了母親的……安排,最後灰溜溜的來到這裡,想來會被母親責罵吧?還在左思右想間,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四弟高熹突突突地奔來跟前,縱身一撲,掛在了高衍脖子上。

“三哥!!!!!!!!”

高熹四歲時隨母親來到了金陽城,雖然此後每年他都會入洛一次,但跟幾位兄長畢竟是聚少離多,是以每每相逢都格外親熱。只是他忘了自己如今的身型已不是小孩子了,盡管高衍仍比他高一個頭,但也禁受不住他把整個人的重量都墜在他身上。

“下來下來。”高熹身後響起崔夫人的聲音。高熹撇撇嘴,雙腳落地。

高衍與母親的目光對接,頓時覺得又羞愧又心酸,眼眶和臉頰噌噌噌地燒起來。

“娘……”

“你說你……唉!”崔夫人一聽就聽出了兒子那低啞的嗓音中的委屈和自責,她本想笑臉迎接,卻因此不慎落淚,捏了捏高衍的胳膊,停頓良久,才說道,“……是娘不好。”

兒子如今的失意,難道完全沒有她的責任嗎?不管怎麼說,當年都是她“拋夫棄子”。

高熹怕他倆哭成一團,趕緊將二人拉入房中。

崔夫人的房間比離容的大一倍,中間有隔牆,一邊用於起居,一邊用於迎客。離容早就搬到了秋山塢,但既然是中秋佳節,當然就得來這裡與“幹娘”共度。此時她就在崔夫人屋裡,坐立不安。

高衍一開始沒注意到她,畢竟她現在的穿著與往日完全不同,而且經過幾個月的休養,人也白胖了不少,好像幹枯的花朵浸泡了足夠的水而變得豐潤起來一般。

“好吃。”高衍沒想到此生還能嘗到這個味道。

月餅是離容做的,她確實有個秘方,很簡單,就是在八合齏中調入發酵的羊奶,然後揉進麵粉裡。蜂蜜要少,這樣才能突出那獨特的酸醇味。

“當然好吃了,姐姐做的!”高熹指指離容,眼睛笑成兩道眯縫。自從跟著離容請回崔玄後,他就不再貪玩了,甚至燒掉了有關修道的各種雜書,每天第一個到講堂。崔夫人還以為這是因為崔玄教導有方,渾然不覺這個少年心中已種下了別的念頭。

“姐姐?你哪兒來的姐姐?”高衍這才向邊上的離容看去。夜裡的燈光不算太亮,現在的離容跟從前也不算太像。但他還是認出來了。

盡管他有些不敢相信。

“少爺。”離容這一聲稱呼,驅散了高衍心頭的猶疑。

他想起當時他和劉聿隆匆匆離去,只留下卞敏之和大哥。卞敏之沒有殺她,肯定是大哥下的命令。這雖出乎他的意料,但其實也並不奇怪。他的那位大哥,本來就偶爾會跟離容攀談。他當時若沒有自己那麼慌亂,那麼決定留下離容性命就是很正常的事。

心中一塊石頭放下,高衍覺得鬆了口氣。

崔夫人見一個目光灼灼只怕沒看清,一個眼神閃爍好似有羞意,笑道:“久別重逢,你們兩個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她當然知道離容為什麼會來到關東,也知道這些年來高衍沒有善待她,但她更瞭解自己的兒子——他的心腸沒有那麼硬。

離容完全沒有什麼想說的,她想高衍當然也沒什麼可說的。她一直低著頭,心中默默祈求崔夫人趕緊放她回去睡覺。

“有。”高衍道,“兒子一會兒跟她說。”

☆、賢母無庸子

圓月當空,青霜堡層層圈圈的圍廊上,還有零星住客因流連夜色而尚未入眠。

離容引高衍往高層走去。按照崔夫人的吩咐,他的房間要安排在刺史、主簿、軍府諸參軍所在的六樓。雖然這些當官的眼下沒有多少部屬可以呼叫,在塢堡中的號召力可能還不如邢量遠,但面子還是要給足的。

“閣下將來必為亂階,哼。”刺史馮雲當著邢量遠的面,狠狠啐了一口。

邢量遠倒不生氣,正要笑著回應,卻聽身後來了人。

“刺史大人,這位就是我家公子。”離容這樣介紹。

馮雲一聽是高衍來了,趕忙行禮。此人太重門第,見到高姓便拜,都忘了自己官位比高衍高。高衍只好連連回禮。

“哈哈哈哈,這一倨一恭,真叫人大開眼界。”邢量遠不失時機地譏諷道。按說邢家門第也在一二流之間,足可以睥睨馮氏。但邢量遠不僅是庶出,且從長相便可看出其母為胡婢。子因母賤,他自然難得馮雲青眼。高衍就不同了,他是渤海高氏與清河崔氏的結合,又生了一副貴人骨相。馮雲如果有女兒,恐怕要千方百計攀這門親事了。

高衍也猜出了眼前人的來歷,他當然也是有門戶之見的,但他畢竟在洛陽見識過太多不學無術的貴遊子弟,更明白無數英傑皆起自寒微的道理,所以他不敢怠慢氣質英武的邢量遠,恭敬地揖了一揖。這個動作,讓邢量遠對他有了幾分好感。

“賢母無庸子,三郎的風度,真叫人望而心折。”禮尚往來,邢量遠用一句半真半假的吹捧回敬高衍。

“高公子這一路來得不易,夜色已深,不如早些回房休息?”馮雲關切道,“崔小姐,西面空房多,本官早些時候已讓人收拾出來了,有勞你帶公子過去。”

“崔小姐?”高衍一臉狐疑,看向離容。

“哈哈哈,看來高公子還不知道這事,有意思。”邢量遠將手搭在高衍肩上,笑道,“令堂已將離容姑娘認作幹女兒,隨她姓崔。那崔小姐算不算是公子的幹妹妹呢?一個姓高,一個姓崔,聽上去倒像表兄妹。若真算是表妹,說不定還可以結一個親上加親。月色正佳,西面最清靜,二位不妨去那兒好好理一理,敘一敘。”

“邢公子饒了我吧。”離容沒好氣地想推開擋路的邢量遠,對方卻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