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君子動口不動手!”邢量遠擺明瞭嘲笑初見離容時她自稱“君子”的那番話,俯身在她耳邊道,“想讓我讓道,你說一聲便是。總這樣魯莽,又摔了怎麼辦?你是先生,我聽你的。”

邢量遠曖昧的舉動使高衍心中騰起一股無名火。他匆匆對二人再行了個禮,就大步流星地走開了。

“少爺!”離容輕提裙擺快步跟上。

西面確實安靜,僅首尾兩個房間住了人,且都已歇下。

離容早就跑到了高衍前頭,每個空房間她都進去看了一圈,比較之後,她選出了傢俱最全、空間也最大的一間,請高衍入住。

高衍坐定,正要開口說話,卻見離容一拍大腿,說了聲“等等”,轉身跑了出去。

片刻之後,她回來了,手裡抱了個爐子。

“少爺,這個是用來燒水的。你胃不好,平時切忌喝涼水。”她解釋道,“不知道夫人會不會給你安排侍婢……可能沒有,這裡人手緊缺。你……會燒水麼?”

剛才在母親房中時,高衍已瞭解到離容如今在秋山塢教書,所以不管怎麼說都不會在這邊伺候他,這一點他有數。

“少爺,那天……大公子放了我一馬。事情都過去了,你不會再追究了吧?”離容見高衍不說話,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不知道少爺還有什麼要吩咐的?”

“沒有的話,我就先退下——”離容邊說邊悄悄後退,低著頭,瞅著地板,不敢直視高衍,卻見地板上高衍的影子突然變長變大,向她撲來。

“啊!!”急急轉身逃跑的離容被身後人猛地勒住了脖子,她用嘶啞的嗓音哀求道,“少、少爺饒命!”

脖子上的力道沒有加重,只是強迫她的後腦勺貼在身後人的胸口上。

高衍好像想說什麼,但不想面對面地說。不過即使站在離容背後,要講出下面這句話,對他來說也很不容易:

“那天,我……不是真的想殺你。”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自己有什麼必要跟這個丫頭解釋?正當他想松開離容並讓她滾蛋時,卻發覺手背一熱……

那是懷中人的淚水。

他有多久沒見這丫頭哭了?大概從離容八九歲起,任憑高衍如何挑剔責罵,離容都沒在他面前掉過眼淚。

離容轉身面對高衍,眼淚擦幹了,眼眶卻還是紅的。從前她不覺得需要跟高衍多說什麼,因為二人只是簡單的主僕關系。主人責罰奴婢,可以有理由,也可以純為出氣,而身為奴婢的本分就是逆來順受。高衍那一個“殺”字,更讓她確認了這種身份上不可逾越的鴻溝。這樣也好,清楚明白,省得她胡思亂想。但是,剛才、就在剛才,高衍居然向她解釋,他並不想殺她……

“少爺……”離容用盡全身力氣,問出了九年來她唯一想問的一個問題,“你這麼討厭我,是因為夫人說要把我嫁給你嗎?”

半晌後,她聽到了一個很輕的“嗯”字。

流著淚的她忽然笑了,她用袖子抹抹眼睛,對高衍說:“少爺,你放心……”

放心什麼?她沒說完,就跑了。

心結已經解開,為什麼自己還狂哭不止?所幸青霜堡的人早已進入夢鄉,唯有站夜崗的邢量遠聽到了響動。他在暗處,用看笑話的眼神目送淚人兒離去。

“奴婢之子,就活該遭人輕賤嗎?”他說,不知在說離容,還是自傷。

從青霜堡到秋山塢的路上,離容的眼淚就沒有斷過。嚎啕哭聲在山林間回蕩,驚了不少夜鳥。

數日後,是離容的生日。高衍被母親叫到了房中。

一進房門,他便覺得氣氛不對。當聽說這是離容十六歲的生日時,他整張臉都僵了。

“衍兒,過來。”崔夫人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顯然她已聽離容說過什麼了。

高熹舉著筷子有些等不及,可惜其他人沒有他的胃口。長幼有序,他只能眼巴巴幹等。

“衍兒,今天離容滿十六歲。所謂女大當嫁,男大當婚,你也不小了。”崔夫人的神情語氣不怒自威,使屋裡的三個晚輩都感到了無形的壓力,“你知道,你二舅是孤家寡人。倘若我將離容認作他的女兒,以後離容就算是你的表妹。讓她頂著清河崔氏之名,嫁於你為妻,你可有異議?”

……

“母親,此事萬萬不可!”高衍撲通跪下,也不顧這石板地面磕得膝蓋生疼——他已經不是十歲小孩了,這一次他決定讓母親收回成命。

還沒等他曉之以理,崔夫人就打斷了他:“你不願意?”

高衍斷然答道:“不願。”

“好。”崔夫人的態度倒是十分幹脆,“既然這樣,我尊重你們的意願,此事作罷。”

高衍訝異地抬頭,似是沒想到母親如此通情達理。崔夫人邊上的離容正笑眯眯地看著他,好像一個等待表揚的孩子。

但高衍卻笑不出來——笑不出來的原因是什麼?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或許他是覺得,離容不應該笑得這麼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