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兒這麼信任她家阿敬, 不是沒有原因的。

因為, 在她的記憶裡, 不管什麼事,只要她家阿敬想,就沒有他辦不到的。

就像他兩句話就神奇的讓盧句安答應帶他拜見盧老爺, 還借書給他們一樣。見到了盧老爺, 他又只用了幾句話就讓黑麵神附體,嚇得江月兒根本不敢說話的盧老爺居然開懷大笑, 不僅答應書房裡的書隨便他們借閱, 還主動開口留他們吃了飯。

當然, 就像江月兒從小倍受十裡街老中青三代婦女喜愛一樣, 又聰明又好看,還特別懂禮貌好整潔的阿敬受歡迎的程度一點都不比她差。

尤其他開蒙傳出“神童”的名聲後, 連那些讀了些書的男人們看見他都會把他叫過去多說幾句話。每每看完他後, 還得回頭敲自己家的蠢蛋兒子一記,必以這句話為結尾:“看看人家杜衍,再看看你!你怎麼就不能像人家一樣……”

盧老爺那麼喜歡阿敬,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就連盧娘子這種覺得自家兒子什麼都好,自家兒子頂頂棒的“兒子奴”也不得不嘆一句:“江家父母是怎麼養的孩子?姑娘就不必說了, 這兒子竟也是鐘靈毓秀的仙童一般, 我明兒個得好好跟江家娘子打聽打聽!”

要是自己兒子在身邊, 盧娘子是再不會說這話的。

盧老爺鬍子一翹:“所以說,你承認你婦道人家見識短了吧?要不是我堅持叫兒子去私塾讀書,他哪交得到這樣的朋友?看他如今都知道主動往書房去, 知道上進了吧?”

盧娘子這就不依了:“你還好意思說,我兒如此良材美質,到你手裡倒成了石頭木胎,分明是你教得不好,險些沒耽誤了我兒!”

盧老爺氣得一個倒仰:“無知婦人,要不是你冬天怕他冷,夏天怕他熱,整天只會嬌慣兒子,只會依著他的意思來,以我的學識,怎會令他到現在沒學會《千字文》,連個小丫頭片子都能比下去?哎喲嗷!你這河東獅!”

一陣噼裡哐啷的大響之後,盧老爺脖子上掛著三條血道道狼狽退出正房,甩袖而去:“不可理喻!”

他火氣沖天地走了一陣子,感到前方有些亮光,抬頭一望,是快到了書房,不由問道:“怎麼?少爺跟他的朋友都還在書房嗎?”

下人忙答道:“回老爺,是的。”

“這麼晚了,不用睡覺嗎?”盧老爺嘀咕著進了院子,自己湊近窗戶。

書房裡,三個孩子一人墊個蒲團,席地而坐,博物架邊還斜靠著個黑壯女人鼾鼾而睡。

盧老爺瞪眼,用氣聲問:“這女人打哪來的?”

下人小心翼翼道:“這是江家的使婢,叫阿青的。江家老爺見兒女久不歸家,便把她叫來看著自己家少爺小姐。”

江家?盧老爺這方不響了,就著窗紙上的眼一一看過三個孩子。

首先看到的就是即使坐在地上,腰板也挺得筆直的小神童杜衍。他的腳邊堆著兩堆書,手裡還捧著一本。一本書他翻得很快,每翻過一本,他就將其放到另一個書堆上。這片刻的功夫,盧老爺就看他翻了好幾本書,歸置的時候還會順手整理一遍。因此,他身邊的地是最整齊的。

盧老爺點點頭,接著再看那個鬼機靈的小丫頭。要不是今天看見這樣清俊秀致的小少年心情大好,盧老爺是絕不肯讓她再進自己書房的。

看看,她的坐姿,她那拿著書的樣子,還有她還邊看書邊吃東西……誰把點心端進書房的?!嘿,她還敢把背靠到小神童的身上,簡直是豈有此理!

盧老爺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生怕自己做出什麼待客不周的事,趕緊將目光再一轉,這一看,險些沒氣爆了血管:那個不成器的小子竟枕著手頭的書睡著了!

他噴出一口氣,就要進門,寂靜的書房裡,軟軟的女童聲先響了:“安哥哥,你幫我看看,這句話什麼意思?”

“哦?什麼話?‘疊嶂之隙,有山泉,水如赤練’?我看看,是這個字不認識嗎?”

盧老爺急忙又湊回那個小孔,就看見他那小子被吵醒後竟沒發脾氣,還站起來在書架上開始翻找:“阿爹有本《說文解字》,我來給你查。”

盧老爺不由摸摸鬍子:嗯,這小丫頭好像還真有點好處……

書房裡,聽著身後兩個人的討論,杜衍的節奏有點亂了。

當然,他絕不肯承認,對於小胖妞放棄請教他,轉而去問盧句安這件事,他心裡是有那麼一點點介意的。

再說,兩個學渣能互相討論出正確答案嗎?

沒錯,學渣。

江月兒是識了不少字,可她也只是認得,那些字在紙上再重新組合一遍,她就不知道什麼意思了。

杜衍實在聽不下去這倆人越說越歪,忍不住插嘴道:“不是,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山上有一條泉水,顏色是紅色,時人傳說山裡有——’你看的什麼書?在亂講些什麼啊?”

杜衍一把抽過江月兒手裡的書,藍色的封皮上是四個隸書大字——《楊柳雜記》。他翻開一頁,這應該是楊柳縣一位讀書人寫的隨筆,裡面有幾篇遊記,還有幾篇讀書筆記。小胖妞翻開它還能認真看半天,大約是因為這本書裡畫了幾幅圖吧?

杜衍搖搖頭,視線落到那張圖上,不由定住了。待他一目十行地看完那一頁,對江月兒感慨一句:“你竟還有些運道。”

江月兒不明所以:“什麼?”

杜衍指了書上的一處要解釋給她聽,身側一縷涼風吹過,書房的門開啟了。盧老爺含笑進了門:“看來杜公子已經找到答案了。”

杜衍趕忙扯江月兒一把,兩人一道行了禮,他笑道:“還沒謝過盧阿叔的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