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感覺手背被東西啄了一下,鬱青巖在一張長椅上醒來,睜開雙眼看,竟是一隻抻著粗脖子的鴿子在啄他的手背,而他手裡還抓著一把穀子。糟糕,他竟然能在喂鴿子的時候睡著,那隻鴿子也不懼他,打算撬開他手心,繼續享用穀子。他把穀子全部撒在地上,又飛來幾隻鴿子,跟啄他那隻一起在他前面搶食。

他揉了下太陽穴和眼瞼,突然看見前面有個穿了很老式千層底黑麵布鞋的女孩,身穿著一件藍色過膝曳地旗袍,正抿著薄薄的嘴唇對著他笑,他好奇地想,這女孩一身民國風,莫不是山下師範大學的學生組織來陵園做活動,她怎麼還沒有回學校。他正好想問,那女孩倒先開口說話:“這位大哥,能不能幫我帶點東西送給山下學校圖書館。”

他問:“什麼東西?”

那女孩走過來,把一個包袱開啟四角,他看到都是一些很老舊的線裝書,且排版字面都是從右至左的:“你只需要帶給圖書館就好,我還要在這玩會兒”,女孩依然抿嘴笑著說。

他答應過便拎著包袱走在兩旁栽著冬青的甬道往山下走去,可一下子滿心狐疑起來,想著那女孩怎麼看怎麼面熟啊,便不禁回頭再看,女孩依然笑著,揮手跟他邊道別邊喊:“忘了告訴你了,你叫鬱青巖吧,這兒有個人等你一陣子了。”

他正在想著會是誰呢,赫然間發現郝老三從樹影下閃過身影,鷹爪似的手抓著一塊綠瑩瑩的石頭朝他砸過來:“你這個自私貪婪的財奴,虧我老三還拿你當朋友,你竟敢吞我財物?”

他驚怖不已,拔開雙腿便往山下跑,可雙腳像彈棉絮一般發軟,眼看著老三又舉著一塊翡翠原石追上,後背一陣陣發涼,他想跟他解釋,老三雙眼鼓凸著地焰般的怒火狂吼:“小子,拿命來!”

他悸得絕望,雙腿更是如陷泥潭,拎的包袱越來越重,他趕緊丟落地上,卻發現不見了書本,變成了一堆光彩奪目的翡翠原石。他還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老三就追到跟前,他癱倒在地,老三鼓凸的雙眼滿是怨恨:“證據確鑿,你死而無憾了吧”,說著舉起石頭就朝他腦袋砸下來,他絕望裡看到一群烏鴉從晚霞的天幕撕開一道口子,天空傾瀉下一股股噴著烈熾的岩漿,幾隻烏鴉銜著火種飛在郝老三頭頂,老三全身冒起火來,舉著石頭的手率先化成灰燼,他看到老三嘴裡噴出濃煙、飛灰、木炭還有硫磺硝石,老三兩個眼珠帶著火苗掉落下來,被燒得只剩牙槽的嘴用最後一絲力氣對他說:“你吞不掉的,我死了你也吞不掉的!”

他像只多足軟蟲滾落山坡,往灌從雜生的山頂望,卻看不到了山上被煙火焚燒的景象,晚霞的天幕壯美如斯,溫情的看著山林垂首不語,哪裡還有郝老三和那個託他帶書的女孩。

他剛想站起身,突然被人反手按在地上,被帶上了手銬:“隊長,抓住了!”

又聽到那個隊長說:“檢查一下他的包,再到附近看看,還有沒有別的。”

“操,得三十公斤了,判十次死刑都夠了,這小子膽子真大。”

他看到一幫穿著綠軍裝的武警走過來,猛然間發現沈旭華拿著滿是失望幽怨的眼神看著他,他掙扎著朝她喊:“旭華,你聽我解釋,不是這樣的,我也不知道到底為什麼會這樣,不是這樣的!”

那隊長便問沈旭華:“你認識他?”

沈旭華道:“那人是誰?不認識。”

隊長便說:“拉回去,做材料,等審過了槍斃。對於這種惡貫滿盈的人,我現在真想一槍崩了他!”

他無力地在地上掙扎,用哀求的眼神望著沈旭華,沈旭華把頭扭開故意裝作不認識他,任他百般哀求,突然不知道誰先笑了起來,接著一夥人都哈哈大笑起來,沈旭華也忍不住了,又愛憐又疼惜過來扶起他:“逗你玩呢,那包東西是洗衣粉,看你一身髒兮兮的,林哥,給他解開手腳。”

那個武警林哥就過來給他解了手銬:“你是青巖兄弟吧,聽旭華經常談起你,你是他男朋友,她是個好女孩,你要好好珍惜,你別聽別人瞎扯,我跟旭華只是同事戰友和兄妹的關係。”

沈旭華道:“林哥,你跟他講這些幹嘛,現在他的眼裡只有錢,只有珠寶翡翠。”

沈旭華扶著他,他不由想起以前坐火車她靠著他的情景,沈旭華怪他道:“回去把衣服換下來我給你洗了,有哪個淘石頭的穿的跟你一樣髒的?記得經常打電話,別一鬧彆扭了就不給人家來電話,跟冷戰似的。哎,你身上是不是有別的女人的味道,我聞聞。”

他趕緊道:“沒有!沒有!”

他滿心欣慰的跟著她,沈旭華壯了不少也結實了不少,他靠著她,滿心踏實安穩。心想著以後無亂如何都不和她鬧脾氣了,多點耐心跟她說話溝通。現在這種感覺真好,還是他們四年前相戀時的樣子。那個隊長卻突然發話:“沈旭華,讓他自己先回去吧,又有任務來了。”

沈旭華鬆開他,滿臉不捨地跟他道別:“要好好照顧自己,別抽太多煙、喝太多的酒,還有我託你去查那個無名少女的事,看把你也搞得蠻累的,我給你找了個助手,她正在下面山腳等著你呢。我先出任務了,保重!”

他望著沈旭華和那隊武警往河谷那邊跑去,他依勢慢慢下山,聽到怒江河面一聲輪船汽笛的鳴聲,沈旭華在五星紅旗下立正敬禮。他按著她說的下山方向走,去找那個能幫他一起去查詢無名少女的人,到了大致地點,卻發現郁郁青青兩旁樹林間,有一片空曠平坦的田地,種著一片燦爛怒放的罌粟。心想著是不是沈旭華搞錯了什麼,卻看見一個女孩從一片罌粟花的花海朝他慢慢走來…

鬱青巖全身汗津津的,疲憊鬆垮的靠在陵園長椅上,睜開雙眼才發現已經日落西山,萬林鴉鵲無聲,只有無力的風絲絲的吹著,有一隻全身漆黑的老鴰立在枝頭,睜著一雙鼓凸的眼睛死死望著他,那眼神跟夢裡追他索命的郝老三一模一樣。他慌忙起身,拖著鬆垮的身軀落荒而逃。

四年前做過這個怪夢之後,後來的時日裡他經常噩夢連連,連續不斷的驚夢經常讓他無法分辨是現實還是夢境,入夜又少眠多夢,精神日漸頹靡衰弱,形容坍塌,已不復當年俊朗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