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1年8月的一個上午,兩艘萬石廣船靜靜的停在巴達維亞港口外的一海里處,上面滿載著從廣東沿海招收來的貧民。而在這兩條廣船西側一海里外的海面上,停泊著的則是那條威震東南亞的大鐵船雷神號,以及有著三十門75毫米炮的大型風帆艦北海一號。

此時在兩條唐船靠近水仙門的一側,停靠了幾條小型單桅帆船或是雙桅船,它們都是來接人上岸的擺渡船。一個個衣衫襤褸、揹著包袱的福建人從船艙中鑽出來,然後便在甲板上水手的呵斥下,排出一個如同“貪吃蛇”一般七扭八歪的隊形,依次順著繩網下到小船裡。一條船裝滿人後迅速向著港口而去,下一條船則靠上來繼續。

與此同時,在巴城的港口上,二百多名來自本地的華人居民全都是嚴陣以待;他們不分男女,都穿著件淺藍色的長袖大褂,臉上還帶著個大口罩,捂得嚴嚴實實。

在這群人中,唯一與眾不同的就是穿著件白大褂、戴著口罩的洪濤。對於自己手下這群“蝦兵蟹將”穿著被重新染過色的醫生大褂,洪大院長每次見了都只能報以無可奈何的苦笑。

要知道白色在本時代東亞地區的老百姓心目中屬於凶煞之色,家裡又沒死人,戴哪門子的孝啊,於是很多人說什麼也不穿。洪濤無奈,只得讓江阿生去城外的布店,將計劃發給手下的白大褂全都用板藍根給染成了淺藍色。

此刻他在江阿生的陪同下,正在港口附近的檢疫區巡視。再過一會兒,回到北海鎮治下的巴城將迎來第一批華工,相關的準備工作從一個半月前就開始操練。不管是騾子是馬,今天都得拉出來遛遛了。

巴城的防疫程式參照的都是北海鎮的現行體制。流民從固定的棧橋登岸後,會沿著半人高的木柵欄通道,分別導引到兩個用水泥砌成的一米深、五米寬、十米長的池子裡。只不過北海鎮那邊是設在木屋裡,而巴城這裡都是露天的,每個池子裡都放了含氯的消毒粉;配比嘛,每立方米池水投入5克就夠。

這玩意的成分其實就是“二氯異氰尿酸鈉”,原料的源頭則是合成氨,眼下北海鎮的小化肥廠自己就能造。首先要透過合成氨製備出尿素,再下一步則是合成“氰尿酸”,再透過“次氯酸鈉法”合成最終產品。

北海鎮糧食之所以高產,除了趙新從另一時空帶回來的高產種子,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根據不同的土壤環境使用了化肥。相比於種黃豆固氮來提高土壤肥沃度,尿素的效果則更要立竿見影;只要控制好施肥量,對土壤和作物就沒有危害。

在這一點上,搞農業出身的陳青松安排的非常細緻。北海鎮的每個行政村都建立了“土地臺帳”,每塊地一開始施什麼肥、施多少都有極為嚴格的規定,每年還要根據土壤化驗結果進行調整。而且陳青松還打算從明年開始,將土地臺帳的覆蓋範圍擴大到東西伯利亞地區。

扯遠了,回來再說巴城這裡的情況。

三十歲的蔡牽帶著老婆和兒子剛一走上棧橋,正要跟著前面的人往通道進去,就被一個穿著藍大褂的傢伙用手中的小棍給攔住了。

“男女分兩邊!男的倒手(左邊),女的正手平(右邊)!”

“冥(什麼)?”蔡牽兩口子頓時一愣,怎麼還有這規矩?

藍大褂訓斥道:“不走那邊,力查某(你老婆)一會光溜溜的給大埔(男人)看嗎?無掛煩啦兄弟,無人要分開你們,淡薄久食糜(一會兒喝粥)就見到啦!”

“哦!多蝦多蝦!”

蔡牽是從霞浦來的,他老家是同安,因為少年時父母雙亡,便流落到霞浦縣水澳,平時替人修補漁網,有時也會走街串巷,挑擔叫賣魚蝦為生。原本想著日子就這麼過下去了,誰知兩個月前有人在水澳一帶招人去巴達維亞務工。

這要是跟以前似的,每個去巴城的華工都要掏20塊銀元船費,蔡牽根本不會搭理。然而這次跟以往完全不同,據好兄弟金烏仔打聽來的訊息,這次不僅不會收船費,到了地方還會發一塊銀元的下船費。

乖乖!一枚西班牙雙柱銀幣差不多就是一兩銀子啊!世上還有這好事?

帶著懷疑,蔡牽和金烏仔等人在村裡找到了那位負責招人的傢伙。聽了對方一番吐沫橫飛的解釋,蔡牽這才確信是真事。敢情巴城那邊的紅毛被一群開著大鐵船的漢人給打跑了,現在人家要在那裡種“橡膠樹”,需要大批工人去幹活,每個月工錢兩塊銀元,管吃管住。

“橡膠樹”是什麼,蔡牽和同伴都沒聽說過,不過這種不亞於天上掉餡餅的事還是讓他動了心。原本他還想著怎麼回家跟老婆孩子交代,誰知那招工的又問他成家了沒有,家裡幾口人,還說要是能帶老婆孩子一起去,就按三個人的份額給下船費。

於是,想著銀子越多越好的蔡牽就這麼把老婆孩子都帶來了。

雖說味道聞著有些古怪,可脫衣服下池子消毒蔡牽倒還覺得沒什麼,可等到了剃頭的時候,蔡牽頓時就給嚇壞了。

“辮子!憑啥把我的辮子給剃了?!”別說蔡牽了,包括金烏仔在內的其他人如同嚎喪一般大哭大叫起來。他們的哭鬧聲讓屋子外那群光著屁股的傢伙一個個魂飛魄散,瑟瑟發抖。

這是啥王法啊?!上來就得割辮子?

“都長蝨子了!怎麼,等著養一窩下崽?”負責剃頭的幾名藍大褂都是一臉嫌棄的將剃下來的辮子扔進筐裡,心說難怪“洪神醫”讓我們帶手套,真是髒死了。

“以後還怎麼見祖宗啊!還我的辮子!”

“嚎什麼嚎!又不是不能長出來!誰再鬧一會沒飯吃,銀元也不給了!下一波!”

話音剛落,一屋子哭鬧的大老爺們頓時就蔫了。大老遠坐船幹嘛來了?不就是為了掙夠錢他日衣錦還鄉麼!

男人這邊如此,女人那邊更是哭鬧喊叫亂成一片,甚至有人以為這是要讓自己當姑子出家。不過當負責理髮的女性藍大褂同樣說出吃飯和銀元的事後,為數不多的女人們也都漸漸止住了哭泣。

剃過頭後,一群光著黑黢黢屁股的男女還是順著通道向前走,等走出二十多米遠,眼前又是一個水池子。這池子比之前那個大了不少,不過略有不同的是,池子邊上還站了好幾個藍大褂,手裡拿著長刷子,而且在池子邊緣處,還放著好幾塊黃色的塊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