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元微微點頭,徐大用這才從懷裡把信取出遞了過去。等他開啟一看,第一反應就是趙王殿這把字可真夠爛的,也就是個童生的水平。可他不知道的是,趙新能寫出這把字實屬不易,他都斷斷續續的練了兩年了。

趙新在信裡上來就點明滿清已經沒幾年可過了。他說別看乾隆調集十幾萬大軍北上外蒙,又讓阿桂統兵,對北海軍而言,那就是盤兒菜,不出兩個月就見分曉。

接著他又解釋了自己不出兵切斷漕運,或者從大沽口進兵的理由,一句話概括就是為了民生安定,避免各地因恐慌導致人禍,最後倒黴的還是老百姓。

趙新告訴阮元要早做打算,雖說士大夫有以“全節不貳為榮,以失節損譽為恥”的說法,但那也得分對誰。一個動不動就因言獲罪,甚至連讀書人骨頭都給打斷了的韃虜政權是不值得效忠的,所謂人君之於天下,不能以獨治也。你阮伯元在翰林院任職,所謂的“滿漢一家”究竟是怎麼回事,應該比我更清楚。

乾隆一邊耗費天下錢糧跟北海鎮打仗,一邊又耗費無數白銀修圓明園,這些都是百姓的血汗,其目的無非是為了讓他一家一姓過的舒服,那些因災荒流離失所、賣兒賣女乃至被逼上絕路的老百姓怎麼辦?如今吏治腐敗,根源就在乾隆身上。

最後他引用顧炎武的話做結尾:“昔者顧亭林有云,今日者,拯斯人於塗炭,為萬世開太平,此吾輩之任也!”

趙新為什麼要拉攏阮元?這事還得從兩年前大沽口那場談判說起。

雖說阮元當時因為突然撞見死黨江藩被嚇了個魂不附體,可他全程參與了談判。從那時起,他就看清了朝廷根本不是北海鎮的對手,滿人早晚都會被趕下皇帝寶座。如此一來,身為顧炎武一脈學問傳承者之一的阮元,便不自覺的冒出了“華夷之辯”的念頭。

當初明清鼎革之際,從崇禎、弘光到隆武、永曆這些亡國之君雖然個頂個的糊塗懦弱混蛋,可對於漢人士大夫尤其是江南士大夫來說,漢人皇帝掌天下之權乃是天經地義的事。皇帝不行那就換,大不了“易姓改號”;可滿清來了那叫“率獸食人”,是亡天下。

雖然乾隆統治的這些年已經把自己推上了“治道合一”的制高點,以“儒者師”的形象再佐以文字獄,控制思想,讓讀書人喪失了“道統”的闡釋權,可從明亡至今不過才一百五十年。當北海鎮的戰艦堵在大沽口逼著乾隆談判的時候,當趙新和王遠方兩個人攪的揚州城天翻地覆的時候,尤其是當他們發現以汪中為代表的的“新揚州八怪”在為北海鎮效力的時候,漢人士大夫心中那“心不甘情不願”的火苗開始死灰復燃。

以上這些情況,獨斷朝綱五十多年的乾隆其實是一清二楚,心知肚明的。自從趙新打出前明的旗號開始,他一直在關注著江南士紳階層的動靜。但是今時不同往日,乾隆不可能對漢人大開殺戒,否則就會把漢人推向對立的一面。

乾隆四十九年年底,就在阮元從天津回到京城的一個月後,他有天在逛完琉璃廠字畫店回到家時,愕然發現懷裡竟多出了一封信。等他好奇的開啟一看,頓時被嚇了個魂飛魄散,因為寫信的人居然是已經投效了北海鎮的汪中汪容甫。

汪中在信裡先是祝賀阮元考中進士,誇獎了一番對方的才華,然後就藉著阮元在翰林院編修《石渠寶笈》一事,轉而提及了顧炎武當年寫的《與葉訒庵書》,含沙射影的勸誡阮元不要給滿清效力。

當年清廷開明史館,想請顧炎武去任職,顧炎武聽到訊息,就寫了這封信給正在京城作翰林院掌院學士的葉訒庵,用他嗣母王夫人反清絕食而死之事,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言外之意就是老子不去,清廷要是敢逼我,我就遵從母親的臨終遺命,以身殉之!

接著汪中話鋒一轉,又向阮元大致講述了在北海鎮的所見所聞,狠狠的誇了趙新一通。說什麼有天縱之資,不輸唐宗宋祖。自逆勢於東北舉兵反清以來,處處以民生為先,實乃古今異數。總之話裡話外都是勸阮元別給滿清幹了,快帶著家小來投靠北海鎮。阮元看完信,二話不說就給燒了,不過他並沒有報官。

之後過了一個多月,風平浪靜,心裡一直七上八下的阮元以為事情就過去了。誰知沒過幾天,他竟然又以同樣的方式收到了江藩和焦循的兩封親筆信,內容和汪中的都差不多,特別是江藩的信裡專門提到了趙新對他很是看重,這才三番兩次誠心的招攬。

要知道焦循的老婆是阮元的堂妹,江藩跟阮元又是打小的交情。這兩人的舉動差點把阮元的鼻子氣歪了,心說你們可真不拿我當外人啊!不過他也有些隱隱自得,想不到自己竟能被那位趙王看上。

事實上趙新除了覺得阮元年輕、思想沒有那麼頑固、容易掉頭外,更關鍵的,是因為阮元在另一時空歷史上的從政經歷和為人。此人在兩廣總督任上,最早看清了英國人的狼子野心,屬於典型的畏威不畏德;於是便增建虎門炮臺,查禁行商走私鴉片。他又上摺子請求對擅入廣東內洋的外國貨船,採取停止貿易、斷其食用買辦、開炮火攻等措施加以懲創,不過這些請求都被嘉慶給否了,導致鴉片走私愈發猖獗。

另外阮元收了三封信都沒有聲張,這便讓情報局看到了機會,隨後就讓董掌櫃試探接觸,一來二去,阮元也知道對方是幹嘛的了,便提出要見到趙新的親筆信才行。

阮元將信來回看了兩遍,這才遞還給徐大用,沉吟良久輕聲道:“蒙趙王看重,然阮某比不得容甫先生大才,又無子屏兄縱馬提槊、縱論天下的本事,不知能為趙王做何事?至於攜家眷去北海鎮之事,阮某實在有難處,還請徐老兄諒解。”

阮元如今已經不是翰林院編修了,而是詹事府少詹事、南書房行走,一舉一動都在朝廷眼皮子底下。他要是敢開溜叛逃,乾隆氣炸了不說,絕對會給揚州的家人和一群故舊親朋招來大麻煩。

今年二月的時候,清廷召開“翰詹大考”,阮元因為文采出眾,被乾隆擢為一等第一名,直接從七品一躍進入四品高官行列。

這要是沒有北海鎮出現的話, 少詹事之後就是詹事,然後外放兩任學政,再回京升遷內閣學士和侍郎、尚書。如果有機會升到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一職,那就是未來的“儲相”了,“三殿三閣”大學士絕對跑不了。

在另一時空的歷史上,阮元就是這麼一步步走下來的。期間還曾歷任巡撫、總督,並在兩廣總督任上制定了對經售鴉片者予以嚴辦的政策,直到七十歲終於當上了體仁閣大學士。

徐大用聽了微微一笑,客氣的道:“伯元先生多慮了,趙王不會強求您去北海鎮。只是以後朝堂上的大小動向,還希望您能跟董掌櫃這邊定期通知一二。”

事實上趙新並不打算讓阮元去北海鎮,他的想法是讓其當個暗子。有了這個人,滿清朝堂上的大小動向就能掌握的清清楚楚,以免乾隆父子到時候幹出什麼狗急跳牆的事。

阮元聽了點點頭,這點“犬馬之勞”他還是能辦到的。徐大用一看,心中大喜,衝董掌櫃使了個眼色。於是董掌櫃便開始向阮元逐一說明以後該如何聯絡,又如何遞送訊息等細節。

兩人談話之際,徐大用走到窗前,一邊搖著扇子,隨手開啟窗戶望著對面黑黢黢的城牆,心想自己來北京城已經是第四天了,這才剛辦完一件事,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去和茶妹訂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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