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八章 阮元的抉擇(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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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下值回到家中的阮元被夫人江氏告知,有一位從上海來的徐姓商人白天讓人遞了一封帖子和幾包揚州的土產,說是明日晚間在正陽樓二樓包間設席,懇請賞光。
阮元聽了心頭頓時一震,姓徐、上海、揚州土產都是之前“黃升泰”掌櫃跟自己說的暗號,一旦有人投貼子說出這三樣,就代表北海鎮的人來了。
“老爺這是怎麼了?”看著自己丈夫愣愣出神的樣子,江氏覺得有些奇怪。
“噢,我想起來了!五月節那會兒仲子兄來信,提及有個姓徐的親戚要來捐官,讓我幫著照撫一二。”阮元裝模作樣的解釋了一下,這種事能瞞著還是先瞞著,免得家人因擔心失了方寸,在外人面前露了馬腳。
阮元提到的“仲子”名叫凌廷堪,安徽歙縣人,也是個在科舉上鬱郁不得志的傢伙。兩人相交有十年了,算是摯友。除了阮元,凌廷堪在揚州還有兩個關係特別好的朋友,一個是汪中,另一個叫江藩。
江氏聽了恍然道:“既是這層關係,推了倒也不好,老爺還是去見見吧。”
次日阮元在南書房忙到申末才離開,他先是回家換了身便服,然後才帶上貼身長隨,坐著騾車奔前門而來。清代京官夏天的下值時間是申正也就是下午四點,冬天會提前一個小時;至於上班時間麼,嘿嘿,早上五點點卯,基本上夜裡三點就得出門。
正陽樓在前門外西打磨廠大街,距離前門一箭之地,是一家以經營烤肉為主的酒樓,跟後世的“烤肉季”差不多。雖說距離阮元家所在的琉璃廠沒多遠,可他並沒來過。
據市井流傳,二十幾年前,乾隆白龍魚服,曾在這裡吃過一次螃蟹,由此名聲大振。之後正陽樓又新增了螃蟹宴,生意也愈發的紅火。
騾車在酒樓門口停下,阮元下了車,只見面前是一溜三開間的門面,翹角屋簷下吊著五盞碩大的紅燈籠,往上仰望,三層樓蓋著歇山式頂子,看上去很是富麗堂皇。
門口負責“瞭高兒的”夥計每天見人無數,阮元雖然只穿了件月白的竹布長衫,可那份在翰林院養出的氣度卻是掩飾不住的,於是便上前躬身親切的道:“爺您裡邊請。”
後世某些所謂的“京味兒”飯館,當客人一到門口,便會有服務員高聲吆喝:“來了您哪,裡邊請。”聲音大得嚇死人。其實這都是假民俗,正兒八經的飯莊酒樓沒這麼幹的。
等進了裡邊,只見一樓大廳裡賓客滿堂,樓內支著六根硃紅漆柱,擺十幾張八仙桌,靠北是個戲臺子。雖說外面太陽還沒落山,可因為光線不足,還是點著二十幾盞聚耀燈,柱子上也懸著燈,照的通明徹亮。
戲臺上此時正有人在唱曲,不過唱的並不是時下風靡的徽腔,而是一種被稱為“子弟書”的東西。唱者手持一個八角鼓,上面鑲著銅片,一搖起來嘩嘩作響,在他旁邊另坐著一人,撥弄著三絃。那人開口之間,曲調輕鬆,聲音朗朗。
“說好哇你瞞著我背地裡把秋香引,想必是你愛她那一雙尊足兒搗搭。徐爺面紅說胡鬧,夫人你竟是來刻薄咱。也看看秋香是個甚麼樣子,那不像孫大聖的姑姑豬八戒他媽。夫人冷笑說他還嘴硬,常言道情人眼內出西施這話兒可不差。徐老爺搖頭說豈有此理,偌大年紀真是沒溜兒拉瓜,信口兒開河不怕人恥笑。夫人帶笑說你莫虛發.....”
一邊聽一邊走,阮元已經上了二樓,黃升泰的董掌櫃已經迎了出來,兩人略一寒暄,董掌櫃先讓堂頭帶著阮元的長隨去了一樓吃喝,然後才引著朝包間走去。
路過隔壁的包間時,董掌櫃低聲告訴阮元,為防止隔牆有耳,左右相鄰的兩個包間都包了,坐著的都是自己的人。
進門一撩簾,就見當中的八仙桌上已經佈滿了菜餚,靠窗處站著一個人,聞聲正好回過頭來。此人身量不高,生就一副黑黝黝的瘦長臉,眼睛卻是炯炯有神,漆黑的小鬍子修飾得十分整潔,穿著件灰府綢長袍,套著件黑緞面的坎肩,手裡拿著一把湘妃竹扇。
“在下徐大春,久仰伯元先生大名!之前常聽汪先生和江先生提起。”京城畢竟是滿清腹地,徐大用沒有用真名。
阮元一聽對方說話,就知道此人不是個讀書人,於是笑著拱手道:“叫徐老爺久等,實在得罪了。”
董掌櫃笑道:“伯元先生這話從何說起?大家都不是外人,請坐請坐。”
之後謙讓了半天,最後還是徐大用坐了主位。三人坐定後,董掌櫃舉杯道:“今日伯元先生賞光,徐老兄也大老遠來了,難得一聚,有什麼話想問的,伯元先生切莫顧慮。我先敬二位一杯,預祝好事功成!”
三人各自敬了一杯酒,話也多了起來。阮元這才對董掌櫃道:“樓下唱的曲子實在新鮮,我竟是從未聽過。”
董掌櫃微笑解釋道:“這叫子弟書,眼下在京城內的旗人子弟中最是流行。頭些天《桃花扇》不讓演了,另外有好幾出戏也停了。我估計掌櫃的為求穩妥,這才另找了人。他剛才唱的是水滸裡的《盜甲》,您看見他手上那鼓沒有?七個邊上各鑲嵌三枚銅片,意指七個旗色,分別代表滿、蒙、漢,他手握的帶著長穗的那端就是他所在的旗。”
阮元聽了微微點頭,回想臺上那人手中的八角鼓模樣確實如此。
徐大用道:“老董,你說那唱曲的是個旗人?怎麼旗人都混到這份上了?這可是北京城,天子腳下啊!”
董掌櫃笑道:“你可真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徐大用搖頭道:“呵呵,我是真不知道,你倒是拿我打趣。”
“要不是,”董掌櫃說罷抬手指了指北邊,接著道:“如今朝廷用兵,又讓先前出旗的漢軍迴歸八旗,錢糧開支暴漲。聽說內務府根本拿不出這麼多錢糧,只能發半數。如今旗人的生計也不好過,這才偷偷賣藝掙個仨瓜倆棗的,這事伯元兄應該清楚吧?”
阮元搖搖頭道:“我天天忙著修書,內務府的事並不清楚。唉,想不到已經是如此局面!”
三人又云山霧罩的聊了一會,徐大用見時候差不多了,於是道:“伯元先生見諒,信看完了還請您還給我。趙王特意叮囑,萬事小心,以免給您惹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