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多祿一行在會安停留了五天,自第一次見面後,鄭懷德第二天去了會安城,伯多祿和黎文悅則就具體的軍事問題繼續深入協商。

廣南方面除了希望在軍事行動上獲得支援外,還提出了購買武器的要求。

這幾年廣南那邊都是在跟暹羅或是法屬印度殖民地購買軍火物資,阮福映的軍隊目前也都是由法國人進行西式操練,所以對鋼鐵和武器彈藥需求很大。

鄧飛當然不會同意賣武器,送一隻“84左輪”給阮福映個人當禮物可以,步槍想都別想,繼續用法國人的燧發槍吧!

如今東南亞各方勢力交錯纏雜,就跟個大漏勺一樣。使用了火帽和米尼彈的“1790型線膛槍”可絕對是領先了整整兩個時代的武器。真要讓法國人提前把科技樹爬出來,那純粹是給北海鎮自己找麻煩。

買武器不成,伯多祿便退而求其次,提出想借一筆款子,用於穩定嘉慶地區的經濟。

“那麼你們想借多少?”趙新之前特意帶了三十萬兩的銀錠過來,就是備著這一天。

黎文悅道:“鄧大人以為二十萬兩如何?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其中的三分之一用制錢來支付。”

“制錢?”鄧飛心說莫不是要拿去熔了造大炮?那還不如直接給銅錠呢!誰知當他把想法一說,黎文悅連忙解釋說不是這個意思,他們真的是急需銅幣,目的是為了穩定物價。

黎文悅嘆口氣道:“鄧大人有所不知,嘉定素來是魚米之鄉,可如今市面上米價騰貴,百姓平日買米都要用銀子才行,究其根由,還是出在制錢不足上。”

話說安南雖然有銅礦,但限於開採和冶煉技術,鑄幣量一直很低。說白了就是鑄幣成本比幣值高,鑄的越多越虧。於是從17世紀開始,島國和帶清的銅錢貿易便長期佔據了安南海貿的大頭。

西山起義後,接連不斷的戰爭導致銅料和貨幣需求量大增,各方政權一邊把銅錢熔了造大炮,同時還需要大量銅錢發軍餉和徵發民伕,導致鑄幣價格暴漲。如今帶清南方的銀銅比價是一比五十七,而安南則是一比三十五。

因為嚴重缺銅幣,西山朝廷那邊便鑄造了大量的鋅幣。相比銅幣,鋅幣鑄造起來就便宜多了,而且鋅幣的面值是鑄造成本的兩倍之多。然而高利潤必然會導致大量私錢充斥市面,劣幣驅逐良幣,通貨膨脹就不可避免。物價一旦高漲,受創最嚴重的就是海貿。

鄧飛可不是趙新,他對貨幣經濟的認識十分膚淺,還停留在只要有銀子就行的水平。不過他知道憑藉北海鎮的工業水平,開個模具造銅錢還是沒問題的。

既然借錢不是問題,下一步談的就是拿什麼做抵押,以及如何償還本金和利息。

黎文悅提出用廣南的特產大米償還,鄧飛心說開什麼玩笑!他隨即提出了一個頗具誘惑的條件,借款總額提升為五十萬兩,無息,分十五年償還,條件就是將雙方在雲南地區的國境恢復到傳統習慣線的大賭咒河(齋江)。

伯多祿和黎文悅根本不以為意,眼下廣南兵強馬壯、有錢有糧才是當務之急。雖說大賭咒河以北四十里領土是雍正“賞賜”給後黎朝的,可崽賣爺田心不疼,更別說北部領土現在還不是廣南政權能控制的控制區域,什麼時候拿回來還不好說呢!

等雙方談的差不多了,伯多祿便邀請鄧飛前往嘉定面見阮福映,以便雙方談判的內容能儘快落實到紙面上,儘快展開對歸仁府的軍事行動。

這事只能是鄧飛去,其他人眼下都是各忙一攤事,無暇分身。

王遠方只是在第一天迎接的時候露了一面,之後便帶著特戰營去了大佔島進行熱帶叢林適應訓練,洪濤眼下正帶著醫療隊給大唐街上的華人看病,以便安定民心,擴大影響力。

北海軍自從佔領會安後,那些來不及逃跑的西山朝官員被全部關押。考慮到和古人的交流障礙,城內的各項事務都由江藩和鍾懷出面代管,讓兩人妥妥的過了一把縣太爺的癮。由於有葉佔榮父子協助,會安城內的街面秩序都是由明香社的華人社團協助,目前還沒出什麼亂子。

實際上由於北海軍取消了西山官府徵收的人頭稅、打漁稅、碾米稅,只保留了土地稅和關稅,所以不管是華人還是本地人,都對這項“仁政”表示出極大的歡迎。相比橫徵暴斂的西山朝廷,會安的百姓更希望北海軍能留下來繼續統治。

一番斟酌後,鄧飛還是把江藩給拉上了,讓鍾懷留下來管理會安。

南下的路上雷神號船速之快,航行之平穩,讓伯多祿、黎文悅和鄭懷德三人愕然不已。期間鄧飛還帶著他們去輪機艙參觀了一次,雖然只能是站在門口,不能進裡面細看,可包括何喜文在內的四人對內部密密麻麻的管路和龐大的汽輪機都是震撼不已,直呼“非人間之物”。

1791年1月10日,載有伯多祿一行人的雷神號拖著何喜文的船隊抵達了嘉定東南海口的芹滁港,這裡距離嘉定城還有一百多里水路。雖說何喜文的兩條船上打出了旗號,可雷神號的出現還是造成了港口內外的極大恐慌。何喜文先是派人和港口內駐紮的廣南水軍聯絡,然後又派快船送伯多祿、黎文悅兩人前往八卦城跟阮福映稟報。

鄧飛在駕駛艙指揮停船,江藩左右無事,便和留下來陪同的鄭懷德到甲板上看風景。此時天氣晴朗,風和日麗,港口內外一覽無餘。只見芹滁港內部極為寬闊,水流平穩,東南有山為屏障,將海面上的風浪完全隔絕。然而這麼好的良港裡,只有七八條不大的廣船和幾十條小漁船,看上去十分冷清。

鄭懷德指著芹滁港周邊對江藩介紹道:“子屏先生,我嘉定有芹滁、波忒、美清、仝爭、大小海門等十七處海港,惟芹滁港港心深廣,四時八風,俱保穩濟,無暗沙伏礁、怒濤兇風之患,乃安南第一良港。”

江藩拈鬚道:“此地群山起伏,河道貫穿,二江為天塹,扼船於海口。藩以為,凡在兵事,莫不以山川險要為第一。然兵糧精足,聽從節制,賦役刑名,別行經理,方可立於不敗之地。”

“先生高見。”

作為嘉定本地的華人名門,鄭懷德的祖上在前明就是官宦之家,他自幼苦讀詩書,學問在安南華人中算是拔尖的。然而當他和江藩初次見面後,立刻就被對方的學識所折服,隨後一路上不時請教,直接就是以師禮侍之。

開玩笑,江藩出身江南文萃之地,師承經學大家惠棟,博覽群經,見識廣博,歷史上那是當過洛陽麗正書院院長的人物,能對整個經學的脈絡傳承和人物予以大義微言,指摘點評。而像鄭懷德這種在安南已經是拔尖的文人,到了江南根本都排不上號。

江藩又問道:“此地來的唐船多麼?”

“唐船都是春天乘東北風來,夏日乘南風返回,若是等到秋風一起,那就只能在本地過冬了。如先生所見,那幾條船都是暹羅來的。”

鄭懷德解釋完又輕嘆一聲道:“自西山變亂至今,官軍和西山賊在藩安鎮幾度大戰,唐船來的愈發稀少,去年只來過一條,今年來了也不到十條。”

別看嘉定城周邊雖然地勢險要,東有群山為屏障,南有密佈的江河湖網,易守難攻;事實上從1777年到1788年的11年時間裡,嘉定地區在西山軍和阮福映之間數度易手,把一個好好的海貿城鎮和魚米之鄉給打的殘破不堪。

“阮主年輕有為,雖有坎坷,但矢志不渝,再有止山賢弟這樣的賢才輔佐,興盛可待。”

在得知雷神號到來後,廣南王阮福映先是大喜過望,不過隨後便被伯多祿的彙報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什麼?!他們要讓本王將大越的北方邊界退回到大賭咒河?!還要割讓同登和諒山?!!”

別看阮福映目前還只是偏居一隅,可在他的心目中,一旦安南完成統一,那就是一個可以和北方中國分庭抗禮的政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