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0年12月中旬,安南,廣南省嘉定。

兩年前,阮福映趁著西山朝忙於跟清軍作戰,率軍攻佔了嘉定,之後便動用三萬人,按照法國工程師提供的設計修建了這座周長兩公里的紅色堡壘。這座城堡在安南歷史上還有一個稱呼,八卦城。

別想左了,平安城堡實際上是一座多角的星形稜堡,跟八卦沒關係,只不過因其有八個城門才得此名。如果從空中往下看,整座城堡就像一隻巨大的烏龜趴在了柴棍河的西岸。

在新落成的平安城堡中央的一間宮殿內,28歲的廣南王阮福映正在跟他手下的幾位重臣正在聽取何喜文的稟報。

當阮福映等人從何喜文口中得知北海軍僅用了半天時間就攻佔了順化皇城,殿內頓時變得鴉雀無聲,針落可聞。

無論是橫行海上的雷神號、一擊數十里遠的大炮、甚至是北海軍手中的連珠快槍,全部都超出了阮福映和手下眾臣的認知,更是超出了那幾名法國軍官的理解。要不是順化皇城失陷的訊息跟何喜文差不多同時到了嘉定,這些人都會認為何喜文在說大話。

然而片刻之後,阮福映的心腹,北城兵曹鄧陳常便站出來躬身施禮道:“恭喜大王!如今我廣南又多一強援!”

宦官出身的將軍黎文悅道:“此乃天要亡西山阮氏!大王當派人速速前往會安,聯絡北海,共同出兵北伐。”

負責訓練步兵和炮兵的法國人奧利維耶·德·皮曼紐爾躬身道:“阮主,我認為這樣的援軍一定要爭取過來。”

總戎掌奇武性也站出來沉聲道:“臣以為,若是那北海鎮能從海上配合,以巨炮掩護,臣可率五千人再奪平順府。”

平順府距離嘉定僅三百多里,今年四月間,阮福映曾派遣黎文勻率五千人攻打平順府。有了法國人幫著訓練的西式軍隊,輕而易舉地攻克了平順。然而由於武將之間不和,西山軍趁機反攻,又奪了回去。

話說廣南阮氏之所以多年北伐無果,首先就是季風的原因,水陸配合能打仗的時間就那麼幾個月,時間一到,打不下來就得撤退;其次就是沒錢,最明顯的就是華商貿易的萎縮帶來稅收的大幅減少。而像出產沉香、象牙、胡椒等貨物的地區都位於安南中部,屬於西山朝的控制地帶。

而號稱“穀米魚鹽之地”的嘉定地區多年來一直是新阮和舊阮的反覆爭奪之地,原本的繁華經濟在戰火摧殘下幾乎荒廢。阮福映這些年一直在鼓勵農桑,推行“寓兵於農”的政策。而產出的大米大部分都拿去做軍費換武器了。

按照另一時空的歷史軌跡,阮福映還要繼續悶頭種田,三年後才能奪回平順府,十一年後才能拿下順化城。

面對手下人的興奮,阮福映內心震驚之餘卻是不動聲色。要知道他從十五歲就扛起了對抗西山朝的重任。十幾年的征戰和寄人籬下的生活,讓他的心智幾近中年。要是還動不動就被人三言兩語的鼓動起來,他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此刻他更多考慮的是,北海鎮的出現將會給自己在政治和外交上帶來什麼樣的影響,自己該如何遊刃有餘的應對,為我所用。

相比於突然冒出的北海鎮,阮福映其實更信賴法國人。畢竟他跟伯多祿已經認識了十幾年,而且這位傳教士為了自己的復國大業東奔西跑,這才有瞭如今的局面。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阮福映絕不相信北海軍會為了給華人報仇就能不惜代價的幫助自己。跟暹羅人和法國人一樣,一切外援都是有代價的。比如世代鎮守河仙的鄚家,一直被暹羅所控制;再比如法國人的援助,那是以割讓崑崙島和會安為代價。

“都營這次為本王立了大功啊!本王要重重獎賞!”阮福映微笑著起身,將單膝下跪的何喜文給攙扶起來。然後對一旁的宦官道:“傳寡人的命令,賞巡海都營何喜文錢兩百緡、米一百萬、絹布三十疋。”

“下官叩謝大王恩典!”何喜文裝模作樣的跪拜謝恩,心說這點東西比老子在順化掙的百分之一還不如,阮主真是夠窮的。

他這次回到嘉定,其實是鄧飛的授意。鄧飛了解到法國人幫廣南訓練的海軍還差得很遠,阮福映要出動水軍還得依靠何喜文的人馬。如果何喜文現在就背棄廣南,公開投靠北海軍,那麼之後關於同登和諒山的交還問題有可能會增加變數。

此時站在阮福映左手邊的法國傳教士伯多祿微微躬身道:“阮主,如果您允許,是否可以讓我代表您去會安,跟北海鎮的人談談合作?”

伯多祿現在的身份是阮福映的顧問,世子的老師,並且總攬外交大權。這位傳教士當初回法國求援時曾有一句名言,我將獨自一人挑起印度支那的變革!事實上他也是這麼做的。

阮福映揹著手來回踱了幾步,突然道:“黎文悅、何喜文、鄭詔擬,本王命你三人即刻隨同伯多祿教士前往會安,聯絡北海軍,共商討伐西山阮逆之事。”

“臣領旨。”

阮福映宣佈退朝後,傳教士伯多祿一邊往外走一邊皺著眉冥思苦想:“北海鎮?這名字我肯定聽到過,但究竟是在哪呢?”

會安被北海軍佔領的訊息讓他感到十分不安,要知道那裡以後可是要割讓給法國的,北海軍要是佔住了不走,可就麻煩了。

好吧,因為北海鎮的出現正確的說是因為趙新的出現,使得本時空東亞地區的許多人和事的發展程序都被攪合的一塌糊塗,並且將在不遠的未來擴大到整個歐洲和美洲。

還記得拉彼魯玆伯爵嗎?那位由路易十六任命的法國探險隊領隊,曾在兩年前拜訪過北海鎮,並目睹了北海鎮第一次開通電燈。

話說拉彼魯斯伯爵離開北海鎮的時候,就因為送行時鄧飛多了句嘴,由此也導致他和船員們的命運發生了重大改變。

鄧飛的原話是:“伯爵,我覺得貴國政府的財政危機恐怕沒那麼簡單,如果你們的國王無視第三等級的要求,貴族和神職人員繼續保有稅務豁免特權,那麼一場全國性的動亂就在眼前。飽受壓榨的平民和第三等級將對貴族進行瘋狂的報復。你如果繼續這段旅程的話,家人怎麼辦?”

由於在北海鎮的那段時間,拉彼魯玆伯爵和鄧飛進行了多次交談,而且鄧飛對法國大革命前的歷史瞭解不少,很多“個人見解”都讓他倍感吃驚,也十分贊同。

於是拉彼魯玆伯爵在南下的路上越想越覺得有理,所以他根本沒去本該讓他喪命的薩摩亞,而是去了法屬印度殖民地的總督府本地治裡打聽訊息。不出意外,他當然一無所獲。

本來麼,別說法國大革命還沒開始,就算開始了,從歐洲傳到亞洲,幾個月那都是快的。

趕巧的是,他在那裡遇到了替阮福映招募軍官、籌備武器的伯多祿,兩人在閒談中就提到了北海鎮。

伯多祿雖然有心聘請拉彼魯玆伯爵去安南,但是對方畢竟肩負著國王的使命,於是當伯爵的船隊離開印度繼續前往巴達維亞後,已經忙的焦頭爛額的伯多祿就將北海鎮的趣聞給拋到了腦後。

雖說安南的冬季海上刮的是東北風,可只要不是打海戰,海船也能走,只不過就是慢點罷了。十幾天後,伯多祿一行人終於趕在公曆年底抵達了會安,首先映入他們眼簾的就是大佔島西南停泊的雷神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