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4 你沒生活啊(第4/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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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注意到海清所飾演的曹貴英在影片前段保持沉默。
她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們不抽。”
她反對村民們利用道德綁架,迫使馬有鐵給村裡首富獻血。
這被視為她找回話語和主體性的瞬間。
當然,她的聲音沒有得到重視,一如在影片後段馬有鐵被多次抽血時,她顫顫巍巍地說“血已經抽滿了”,但血還是汩汩地往外流。
時常會覺得,在影視作品中做一個不會說話的人,要比做一個貧窮的人更慘——當然最慘的事實還是,貧窮往往直接和失聲掛鉤——因為這樣的角色,不但不能獲得同屬虛構宇宙內的其他角色的理解,甚至也會因為“堅持不為自己辯護”且“擁有奇怪的腦回路”,而失去全知的觀眾的同情。
就像在《黑暗中的舞者》豆瓣高贊短評區裡,就有這樣的評論:
“比人性更可悲的是,主角智商與情商雙低。”
“……善良過了頭就是愚蠢了,智商情商都很低,註定了塞爾瑪這個結局。”
在政策傳遞的全過程中,馬有鐵與曹貴英都沒有說話。
影片中有一幕,在官方人員離開房間後,曹貴英被發現失禁了。
在這一刻,緘默失語和病理表現把聲量的不平衡性與資訊傳遞的單向性展露無遺。
如果意識到這一點,我們就能明白在庶民發聲的議題上,更應該被審視的不是邊緣弱勢的唇舌,而是處於中心的耳朵。
然而,即便如此,我們仍然很難確保《隱入塵煙》中庶民之聲的主體性與本真性。
儘管導演李睿珺就來自農村、拍攝著自己故鄉的故事,但當他重返故土、成為導演和知識分子,我們也應對他的“再現”保持審視,即使這種再現是本能善意的。
就如斯皮瓦克所點明的:
“反抗形式的民眾被知識分子建構成一個統一的大寫的主體的時候,知識分子本身可能共謀將他者塑造成自我的陰影,就此而言,底層不能發出自己的聲音。”
實際上,影片高飽和度的色調、明顯經過設計的構圖與光影效果,乃至海清這個大眾專業演員闖入鄉村實景時提供的陌生化效果,也確實讓《隱入塵煙》更像是精心規劃的劇情片,而不是更貼近真實、模糊了因果關係的生活切片。
但總體而言,《隱入塵煙》對於弱勢群體的表現,還是真誠、並帶著尊重與剋制的。這份尊重不僅在於影片對於苦難的展示,更在於對於生活情趣的展示。
影片在勞動之外的另一條線,是愛情——如果你選擇這麼定義馬有鐵夫婦之間的關係的話。
比起戲劇感偏重的冬夜送水、買大衣、溪流沐浴、手腕印花等橋段,二人的交往過程中,給人留下印象較深的是以下兩個細節:
第一個細節,是每次搬遷後,房屋裡被原封不動懸掛起來的“囍”字。每當馬有鐵詢問曹貴英“囍”字是否掛好了,曹貴英都在仔細端詳後說了同一句話:“高一絲絲(一點點)。”
考慮到直至影片最後,他們的經濟水平也只能負擔起曹貴英病中吃個水煮蛋,這個“囍”字可能就是整個家裡唯一一樣“高於生存”的裝飾品。
這張薄而脆弱卻被妥善保管的“囍”字,就代表了他們在被必需的生存填滿的生活裡,仍然保留的對更高層次的生活的嚮往。
另一個細節,發生在夫婦倆幹完農活後的閒聊中。
馬有鐵說起小時候村子裡有個瘋子,總是面對著麥子念念叨叨:
“被風颳來颳去,麥子能說個啥?被飛過的麻雀啄食,麥子能說個啥?被自家驢啃了,麥子能說個啥?被夏天的鐮刀割去,麥子能說個啥?”
曹貴英則突然激動地說,她小時候也知道這麼個瘋子。
倆人突然樂呵起來,只因為發現來自不同地方的兩個人,原來在相識之前,就認識同一個瘋子。
這可能是本片裡最接近愛情的片段之一。
平日的關懷與扶持,多少出於現實婚姻的考量,就像馬有鐵的一個鄰居感嘆:
馬有鐵無論娶誰做媳婦,都會對她那麼好。
這種照顧是無差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