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4 你沒生活啊(第3/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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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卓別林眼中,無產者依舊是飢餓者。他對飢餓的呈現和表達總是令人驚心動魄。巨大尺寸的三明治、牛奶河,幾乎沒有咬過就隨便丟棄的水果……深陷飢餓的困境,所以卓別林飾演的男子從未有過政治意識。罷工對他來說是一場災難,因為這讓確實餓得頭昏眼花的人害怕。”
因此《隱入塵煙》的高口碑加低票房毫無懸念。
在任何一個檔期,苦澀的況味都不可能是票房的寵兒。
不必扯上回避苦難、娛樂至死也很好理解,《隱入塵煙》整個宣傳期唯一一個出圈的話題,是海清繪聲繪色地描述自己在農村上旱廁時手機掉坑裡的短影片。
而看了這個短影片哈哈大笑的很多人,甚至不知道海清是在為哪一部電影做宣傳,而認為這只是“你是我的神”的續篇。
其實,說中國院線電影拒斥貧窮和苦難也不準確。
在近幾年,聚焦弱勢平民的影片並不鮮見。
我們能看到偏向現實主義的《一江春水》《南方車站的聚會》,其主角都在社會地位或地理位置上處於邊緣。
同時受到“小人物主旋律”的大趨勢影響,《我和我的家鄉》這樣的當代獻禮片,也把目標投向山區、農村和都市裡的外賣員。
社會邊緣人的角色更穿行在更早幾年的第六代電影裡,從盲人推拿從業者(《推拿》)、下崗工人(《地久天長》),到小鎮青年(《站臺》《任逍遙》)、外來務工人員(《世界》《天註定》)。
如賈樟柯所說:
“貧窮不是一種奇觀,而是一種通感。”
在這些來自各行各業、天南海北的角色的故事裡,階層分異是每個房間裡的大象。
但《隱入塵煙》在這些電影之間仍然是特別的。
特別點在於,當以前述影片為代表的千禧年後的中國電影,把目光更多地投向城市化程序中城鎮的撕裂與彷徨時,《隱入塵煙》中的貧困仍和鄉村緊緊相連。
這裡的鄉村概念,又以土地為核心,就如電影開頭那片望不到盡頭的漫漫黃沙。
有趣的是,當我們把《隱入塵煙》的土地展示和第五代、第六代導演的代表作對比時,會發現美學上的近似,但同時觀察到迥異的核心:陳凱歌先聲奪人的《黃土地》和多年後張藝謀的《一秒鐘》裡,都能看見西北的荒原。
第五代電影的黃土地就是這般闊遠而奇偉地成為了“國家的寓言”。土地是歷史沉默的見證者,吞噬淚水、膠片、創傷和回憶。
在第六代導演的作品中,鄉村則往往是失語的。
成長在改革開放時代,第六代導演的青睞屬於展示更多變化的工廠、舞廳、城中村和鋼鐵森林。
或許僅有賈樟柯的近作《一直游到海水變藍》中出現了汾陽村莊裡或碧綠或金燦的土地。
片中,他放棄了標誌性的低飽和度色調,讓村民在明亮的土地上耕作、朗讀詩歌。
但這種有強烈人工構建感的場景,又無形催生了一種間離效果,讓觀眾對紀錄片中話語的天然權威保持懷疑的距離。
《隱入塵煙》中,土地的影像既不像第五代的史詩寓言,也不像第六代的反抗武器。土地就是土地。它是主體,遠在成為喻體之前。
當代電影觀眾好像都忘了,耕種本來就是一個大工程,在缺乏機械化的荒原上,足以耗費從日出到日落的完整一天。
對於農民來說,這就是唯一的經濟來源,繫著全部的身家性命。這份對土地原有卻在銀幕上冷落許久的重視,被《隱入塵煙》歸還。
所以你可以看見,影片中明晃晃的日頭下,夫婦倆基本都在土地上忙碌。其他劇情則只在夜晚發生:進城獻血、飼養家禽、交流感情……
我們或許已經忘記有多久沒在大銀幕上看見詳細的耕種,而且其並不以人物生存的背景板、田園生活的主色調,或大敘事宣傳黑板報的形式而存在。
在鉅細靡遺的日常化展示的同時,導演李睿珺的影像又是相當煽情的。
他極為深情地描寫這片有強大包容性的土地。
尤其是當主人公因為經濟窘迫和身體殘疾被同類棄絕時,他們面向的土地給予了他們無差別的關懷。哪怕這種關懷只是最普通的“一分耕耘,一分收穫”。
在《隱入塵煙》的豆瓣長評區裡,李睿珺寫了一首詩,結尾頗為動人:
“剛到村口的瘋子/充滿愛意地看著圍向/他的十個孩子/其中九個向他丟來土塊/只有一個在他碗裡放了饅頭”。
對於馬有鐵夫婦來說,這往他們碗裡放饅頭的唯一一個人,或許就是這片無言的黃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