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4 你沒生活啊(第5/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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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上述的一幕裡,兩人因為一件莫名小事而歡欣鼓舞,僅是因為它證明了一種玄虛的緣分。
這緣分恰恰基於分別心存在,“如果不是你,則不能”。
就像齊澤克在《事件》裡寫:
“墜入愛河緣於偶然的相遇,然而一旦愛發生了,它就顯得像是必然的,它宛如我的整個人生所趨向的目標。拉康將這種從偶然性向必然性的逆轉過程,稱為從‘防止被遺漏’(stopnotbeingwritten)到‘不阻礙被記憶’(dosen'tstopbeingwritten)的轉變:首先,愛情‘防止自己被遺漏’,它在某次偶然的相遇中浮現出來;一旦愛情出現,它便‘不阻礙被記憶’,它把愛的功課施加到情人身上,把愛的一切後果持續地銘刻在他/她的存在之中,並以對愛之事件的忠誠為中心,構築起了他/她的愛。”
這是在很多愛情裡都發生過的瞬間,但在這段因為純粹出於現實考量而締結的婚姻裡顯得特別珍貴。
愛情“偶然地”在這段婚姻中發生了,它促使夫婦倆像一對單純的、墜入情網的高中生一樣,熱衷創造一個“向前追溯的鏈條,使得其自身的發生顯得不可避免”。
這時刻不僅代表著愛情萌發,也昭示人性回魂。
在整部電影裡,觀眾見證這對夫婦遭遇非人化和異化的過程,使其成為熊貓血的器皿、拉磨的驢、地裡無言的麥子,甚至佔領他們的自我認知(片尾馬有鐵對驢喊話:“都被人使喚大半輩子了,咋這麼賤!”)而這非必要性的瞬間,使人重新成為可以發聲的人。
戈達爾的《受難記》中說:
“每個人都應該熱愛勞動或者努力去愛。”
而阿蘭·巴迪歐感慨:“這是人類最終的命運,位於這兩個詞之間。”
《隱入塵煙》展示的,恰是這樣一種命運,掙扎在必要性的生存和非必要性的愛之間。恰恰在一些疏於規劃的沉默瞬間,觀眾好像看見了庶民們在說話。
而且他們說的每一個字,都完整地落進了黑暗中的耳朵裡。
我們躲在資訊的同溫層裡。
共情從未如此容易,因為似乎大多數普通人都有物質上的不知足、不夠用,都經歷過或經歷著不得已的時刻,以至於一些“不公平”的火星就可以輕易點燃民憤、星火燎原。
共情又從未如此艱難,因為在看不見的角落裡,有想象力不能窮盡的艱難。
這種割裂在今天特別明顯,但並不是這個時代的專有。
比《隱入塵煙》更早的是第六代,再早的是第五代。
只是,我們還是難免因為感受到人和人的不相通而感到悲觀。
也許,共情天然是有邊界的。
這種邊界導致人們只能相信與自己的處境和信念相似的事物。
再退一步說,即使是共情了,然後呢?我們還能為他們做點什麼?
也許同溫層沒有我們想的那樣狹窄。
而影像仍然擁有這樣的力量,尤其在這個躑躅前行的時代,為部分人開啟一扇通向未知和真實的窗。
很多人把《隱入塵煙》定義為一部“扶貧電影”。
大概意思也是,在認知之後,才可能發生其他所有的事情。
據豆瓣網友@梅川酷子對《隱入塵煙》武漢場映後談的記錄,李睿珺談到了中國電影市場:
“一個電影市場,它應該是各種各樣的電影都有才是正常的,一個市場的健康最重要是多元,比如說我們進到超市,超市就是有多種物品,可以讓不同的受眾去選擇。泡麵,有一塊的,有五塊的,甚至你有錢可以買十塊的。但是假如說這個超市只賣一種泡麵了,這是專賣店,不是超市,那它就不是個市場,那個市場其實就萎縮、死亡了。”
從電影生態的層面來說,《隱入塵煙》的意義之一,也是作為一盒不合時宜的泡麵擠進了這間近來有些門庭冷落的小賣部。
它不是最受歡迎的,也不是話題度最高的。它存在在那裡,像倏而跑進鞋子裡的石塊,不斷提醒著你,在同一片土地上還有這樣一群人。
他們生活著,和你呼吸著同樣的空氣。而你不能把他們輕易地甩掉,不能讓他們就此隱入塵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