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來了。”

秦松篁哂然一笑,似對闖進門來二人並不覺如何意外。

少卿額上汗如雨下,唇齒訥訥如有話說,可等到了口邊,偏偏覺如鯁在喉,只發出幾聲苦澀嗚咽。

楚夕若寸心如絞,先前頰間淚痕尚未乾透,便又重新溼了眼眸。

“您究竟為他傳了多少……”

“不多不多,只不過是不到五十年的內力罷了。”

秦松篁說的輕描淡寫,將一切付之一笑。兩隻乾枯手掌在那壇甕上面緩緩摩挲,情至深處,便將目光流連其間,儼然如視珍寶。

“這天下人人,全都難逃一死,早死晚死……終歸併無分別。”

他口內呢喃,總算戀戀不捨,把那壇甕放在桌上。目中兩道柔光穿堂過戶,彷彿歷盡廣闊宇內,萬里關山,終又翩躚歸轉,零落院中一縷淡淡槐香。

“這本是我在心中冀盼已久之事,你們不必哀傷。”

說完,他又深吸口氣,朝旁邊榻上遙遙一指。

少卿會意,連忙收斂悲色,急匆匆發足趕去。幾經摸索過後,果然在枕頭下面找到一方軟匣,隨後快步回來,將其雙手呈上近前。

而今秦松篁早已無力動彈,見狀微一努嘴,示意少卿自行把它開啟。

“這是……”

少卿茫茫然低頭一望,只見匣內乃是一冊書卷,大概因流傳至今,時日已久,紙張大多隱隱泛黃發舊。

“我廣漱劍法玄妙卓絕,方才我雖已親身教過一遍,但至多不過囫圇吞棗,終歸難竟全功。”

秦松篁說起話來中氣全無,兩眼卻如爝火熊熊,兀自流散精光,“這是本派天樞三機劍的心法總章,日後你可照此法研習,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楚姑娘……”

聽到楚夕若兀自低聲啜泣,秦松篁又將話鋒一轉,黯然說道:“我蒙人澄大哥恩情深重,先前卻對你頗有冒犯。外面的那口鏘天……還請務必收下,只當做我來向你賠罪之用。”

“你們總要好生活將下去,替我和阿渚行遍天下,看盡我二人不曾看過的萬般風景。”

楚夕若本想推辭,可秦松篁隨後一席話語,卻如鋼錐利刃直刺胸膛,令她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至於秦松篁本人,倒依舊殊為平靜,吞下口氣,緩緩繼續道:“我夫妻二人在此隱居三十年,算起來我也只獨自離開過兩次而已。”

“頭一遭……是到越州府尋來了外面的那槐花樹。再有一回……還沒走出十幾裡去,便教你們給喚了回來。唉!可惜!可惜!”

他澀然一笑,微微挺直了些胸膛,低聲囑咐道:“待我死後尚要煩勞兩位,把我和阿渚一同葬在那槐花樹下。她身子羸弱,總要由我……時時從旁照料。”

少卿眼眶盈淚,顫抖著聲音道:“請您放心……少卿已好生記下來。”

秦松篁聽罷,彷彿終於了無牽掛。頰間肌肉徐徐鬆弛下來,不無感激般朝二人頻頻頷首。

“如此,便有勞了……”

晚風輕拂,搖曳繁星。待二人抬起頭來再看,方見秦松篁正微笑著端坐椅上,早已在懵然不知間斷氣多時。

“無怪秦前輩曾跟我說,願以自身性命保你周全無恙,原來早在那時……”

楚夕若喉嚨若堵,這才恍然大悟。而幾乎與此同時,在她耳畔忽然傳來異響,正是少卿鄭而重之,直接跪倒在秦松篁遺體面前。

“前輩再造之恩,顧少卿此生定不敢忘!但願您在地下能與秦夫人團聚,從今往後……再無分別之期。”

他將聲音壓得極低,可又分明斬釘截鐵。言訖下意識的緊攥雙掌,反倒把那軟匣摔在地上,立時碎作四分五裂。

楚夕若神色稍異,不忍見其蒙塵,遂俯下身前來收拾。孰料竟從那書卷中滑出一封紙箋,上面隱隱有暗香氤氳。

她既驚且奇,等到展開一看,發現紙間所寫,卻是幾行小詩。

“滿袖芳菲滿目彩,幾時煙雨幾時哀。